水牢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
“娘娘。”几只小妖围聚在桃安身边不安呼唤,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被囚禁于黑暗中的恐惧。
“别怕,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她怀抱着一只小妖,依靠着墙壁安抚他们。
“从前啊,有棵桃树。她出生于巫妖之战时期却无力自保,在乱世中如履薄冰…”
故事还没结束,牢门发出声音,有人来了。
“出来吧。”两个吞月派弟子望向她们,没人认为身无灵力的俘虏有实力反抗。
小妖们都害怕的抓紧桃安衣裙。大概是早知这一刻会来,她此时却心生平静,想着能拖一会就拖一会。狭小的房间中没人行动,气氛忽然凝固了。
那弟子讥笑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话:“别耽误时间,不要让我们亲自来‘请’。”
一个炮灰还敢这么嚣张,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待会第一个拿你开刀。桃安一边暗中吐槽,一边疯狂思考对策。
但她最清楚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那点歪点子根本上不了台面。于是桃安整理了有些脏乱的衣裙后,左右手各牵一个小妖,昂首挺胸的走出去。
路过最嚣张的看守时,还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气得那人立马想伸手来抓桃安头发,幸好被其他几个有理智的师兄师弟拦住。但还是唬得她一跳。
“师弟!师尊只要我们带她过去。你动手了,万一师尊问责怎么办。”
“哼!”那人犹豫片刻也放下手,转而狠狠瞪了桃安一眼。
桃安目瞪口呆。错估了这人人品,居然渣到打女人。男子力气大,更何况修仙者,万一被他抓上一把,自己可能当场就秃了。好险好险。
她吐出一口浊气,警告自己下次不能这般鲁莽了。但桃安向来得寸进尺,面上半点不露心虚反而向他瞪回去,比眼睛大啊。
那人未料这阶下囚还敢嚣张,撸着袖子又想冲上来,仍是被同伴拦住。这么沉不住气一看就是炮灰,桃安撇撇嘴不屑的想。
“不知道你待会在师尊面前,还放肆的起来吗。”另一男子决定为自己师弟出气,忍不住出言讽刺。
“关你屁事。”桃安嘴上不饶人,脚下生风骄横的连眼角都吝啬给他们。
她本以为会被带去自己被审问时的处事堂,却未料目的地是一处险峻的山崖。
众人穿过长长的镂空木桥时,锁链似承受不住重量般摇晃着。
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桃安默默抓紧手中的铁链。现在她身无灵力,如果掉下去了那就真成一团烂泥。
这断崖离吞月派主教甚远,位置偏远灵气却充沛。山峰陡峭像从中间被天上巨剑劈开一般,将山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处。
桃安摸摸鼻尖,想到这所谓的师尊看起来地位超然啊。
她们被带至一处小院前。吞月派几位弟子停下动作,整理衣襟后向院内恭敬道:“师尊,弟子已将他们带到。”
半炷香后,就在众人等的有些不耐时,木屋里出来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一动不动站在门边。
明明是男子,肌肤却比大多女子都要白皙,也不显病态。漆黑的长发被一支玉簪束着,垂至脚踝。一双柳叶眼冷静清澈,薄唇轻抿下巴微微抬起。
看着真似中庭西王母种的昆仑雪莲,分外清心寡欲。桃安却呆住,总觉得似曾相识和有些诡异不合。
济溪挥手摆退门中弟子,见他们走远后便显出原型。冷清的眼眸带着一丝调笑,平白多了些妩媚。身子倾斜柔弱无骨般依靠着门边搭的紫藤萝架,似笑非笑歪头注视桃安,似乎已洞悉她心思。
满树花瓣垂下,微风吹过。他仿佛很享受这时光,幸福的半眯着眼,开口道:“说吧,你是谁。”
身边小妖们对他这变脸速度震惊,皆是目瞪口呆的张大着嘴。
桃安终于明白那丝熟悉从何而来。济溪这般作态,与万年前的张尘镜一模一样啊!
一朵藤萝花瓣打在她脸上,将桃安从回忆中拉出。济溪正不耐的看着她,眉眼轻佻却更让人移不开眼。
“问你话呢,桃妖。”
桃妖,桃夭。
桃安化形时取前世名号桃安,后张尘镜与她取字一夭。意为宜归家,表达爱慕之情。所以桃安其实也唤桃夭。
连这动作称呼都与万年前张尘镜询问一般,种种场景诡异重合在一起。恍惚间桃安宛若回到了幽谷,桃树下。
那睡意朦胧的男子,是张尘镜又似济溪。
“最后一字不同,你不是知道了吗。”她强撑着保持理智,瞪大眼睛回答。
“桃妖?”济溪偏着头,如同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般。数秒后,他匆匆从紫藤萝间探出头,难得露出少年心性不可思议问道:“桃夭?!”
张尘镜与桃安的爱情故事广为流传,取字示爱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所以济溪定是知道的。
桃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回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加以点头。
济溪无奈笑出声轻拍自己额头,好似闯了小祸将要被家长惩罚般。
“这可真是…真是。”
小妖们还迷茫的望着他,桃安却已经了解。人修有意挑起战争,必然是上界的决定,凡界没有胆子敢做这种事。而济溪这种修为接近飞升的领头人物,自然有上界信息。
人族大能要对妖族出手,必然要盯紧妖族几位圣人和大妖。犼当然在重点观察对象之列,桃安也得以被特殊照顾。如今被她提早发现阴谋,接下来人修该怎么办,济溪估计也分外头疼。
他似乎有些头疼,自言自语道:“消息不够灵通啊。我本以为你现在还只是个魂魄,未料已经有了人身。”
“对不起了,张尘镜前段时间给我做了个身体。”桃安诚恳道歉。
济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转而轻声问道:“哪道印记,是犼大人?”
桃安更加同情这倒霉孩子,抱歉的看着他,点头。
济溪好似憋着一口气,深呼吸过后便对桃安露出牙齿笑着说:“那后悔无期了。”转头冲进木屋拿出些东西便飞速逃离遁成一道流光,很快天边就看不见影子。
见此桃安终于嘲弄出声,小妖们仍然是无辜状。
济溪触及她神识中的印记,想也知道张尘镜在飞速赶来的路上。已经过去近一日,这距离可不远了。而等他到达后,世上还有没有吞月派?这个问题都不用动脑子想。
门派自然不必自己性命重要。果然,此时天边才传来一声警示,济溪的声音在吞月派高空中响起:“速离!”
这济溪也是个妙人。如果吞月派都跑了,张尘镜无人发泄,说不定就是他当替罪羊了。而如果他一点警告都没有,三千世界中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吞月派中弟子一头雾水,却也代表他有尽力了。
事情已经解决,桃安拍拍手很是愉悦。叫出太一,让他护送这些小妖去找缙云氏。而自己准备继续跑路,趁张尘镜还没来赶紧逃远。
“你不等他吗?”太一看着她很是犹豫,决定劝阻道:“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嘛。”
“你可闭嘴吧。解不了,死结。”桃安认为自己被背叛了,很是不满强调:“都杀我了,我得多贱才会原谅他啊。”
太一仿佛吃了屎一般,涨着脸憋出一句话:“他也是无心吧。”
“那么长的十方剑!”桃安激动地伸长手臂,比划那把剑有多大,“拉住我捅了十几刀!十几刀!你是没看见我的尸体,都成筛子了。”
“我战战兢兢修炼万年才成女神,结果全没了。还把我做成伞当傀儡不放我去三途川。”她越说越气,最后发狠冷笑道:“让我原谅他也可以,让他把剑拿过来让我也捅个对穿,这样才算公平。”
太一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一直张开嘴妄图截住桃安的话语。但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他便好似不忍再看无力地闭上眼。
桃安察觉到不对劲,狐疑看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啊,有屁快放,姑奶奶赶着跑路呢。”
“…你千万冷静,毕竟桃安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太一朝她身后无力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才说话不过脑子呢!”桃安心眼比针尖还小,立马抓住重点骂他,但蓦然整个人僵住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太一,后者给予她一个沉痛而肯定的眼色。
“…”
她抬起手挠头,十分无助的回头。张尘镜就在自己身后不到半尺的距离,神色莫测的盯着她。
“…今天天气挺好啊,哈哈哈…”在他骇人的目光中,桃安渐渐收起笑声。暗骂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懂得幽默呢。
唰的一声,张尘镜手中出现一把镶着玳瑁的龙鳞匕首。他一步步向桃安靠近,吓得她震在原地。这、这是一言不合杀人上瘾了?
太一也慌张大叫:“冷静啊!犼!你冷静啊!”
桃安心中暗骂,那你倒是别跑啊!只见太一带着众多小妖瞬间遁出百里,空中只留余音。
她舔了舔嘴唇,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匕首。
张尘镜终于到她面前不足半步,却一手握住短剑另只手牵住她手,一点点将匕首刺进他心脏。
血快速流出,染在他的白袍上。桃安顿时惊愕,短剑却还在他的牵引下刺进身躯。
黄昏已至夕阳将落,断崖边的巨石上映着他们二人的影子。
最终匕首全部没入他的身躯。张尘镜慢慢的低下头,松开手转而捧着桃安苍白的脸,一点点吻上她的唇。
这个近乎仪式的吻很短,转瞬即逝。
张尘镜抵着她的额头,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发白,轻柔道:“别哭。”
“桃安,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