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之下,地下室里。
黑匣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唯一一张桌子中央,平平无奇的外表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妾身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奈莱轻声说,手指覆上自己的心口,“心脏好像被细细密密的丝线牵住,和那个小盒子连在了一起。”
她的形容很贴切,戚穗也有同感。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还听到了古摩西的声音。
“你来得真快,不愧是我选中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可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钻了圈套还得笑。”戚穗和之前一样似笑非笑地调侃。
“你在和谁说话?”什邡青好奇地问。
“母神,一个重要的NPC。盒子里面装的就是她的心脏。”
“我们要怎么才能把祂的心脏取出来呢?”奈莱在戚穗的默许下拿起黑匣,寻找着打开的锁孔或缝隙,“妾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盒子,它没有一丝闭合痕迹,像原本铸造出的就是一个完整的正方体。”
“把它埋葬在母树扎根的土壤里,封印就会消失。”古摩西说,“母树在天外天的穹顶,人狼的苏醒会让祂降临。”
“要多少人狼苏醒?”
“至少一万。”
戚穗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古摩西说:“撒希尔如今的掌权者,住在塔外皇宫的皇帝也能通过燃烧寿命让母树降临。”
戚穗点点头:“履行你的承诺吧,让我们进化,也是为了你。”
“当然,我不会欺骗你。”古摩西说。
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撩过了戚穗三人的头发,拂来像被太阳晒过一样温暖的香气。“妈妈......”什邡青喃喃道。她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被安稳的黑暗包围。母亲拥抱着她,温柔地唱着摇篮曲。没有侵略,没有杀戮,没有对未来的无力,没有对过去的痛苦。她感到自己被纯粹地爱着。
爱让她变得更强大,物理意义上的。
戚穗松了松筋骨,舌尖舔舔更尖的虎牙,忍住了想要去撕咬什么东西的欲望。她能感受到自己肌肉骨骼里蕴藏着爆炸式的力量,这种力量强大而带有蛊惑性,会让任何具有野心的人疯狂。但戚穗仅仅是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扎紧,因为得益于体质的进化,她的嗅觉与听觉更加灵敏,能听到外面吱呀的开门声。
戚穗对什邡青说:“拿好黑匣,不要弄丢。”什邡青赶紧抓过黑匣,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们先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戚穗说。
“妾身听到有人回来了,如何离开?”奈莱轻声问。
戚穗说:“仔细听,其他人也在。”奈莱便认真辨认头顶的脚步声、呼吸声、衣料摩擦声以及不同人不同的气味而后诧异道:“医生没回来,怎么其他人好像都到了?”
戚穗摇摇头:“医生也回来了。”医生的气味很奇怪,和消毒水味道近似,如果她当时没有和医生面对面问诊过,她现在也嗅不出来。“我们要怎么办?”奈莱问。
“相信她们。”戚穗说,“暗门在办公桌后面,医生进屋绝对会先到病床旁边。岁岁躺在床上,她会拖延时间。”岁岁有着戚穗很熟悉的气质,她们俩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不光是长相,包括某一瞬间的神情都一样。戚穗在副本之外用微笑和甜言蜜语伪装自己的社交,但独处时和岁岁一样安静冷漠。因此她相信岁岁,如同相信三分之一个自己。
有人轻轻地敲了三下铁杆,音波像是涟漪一样一层一层推到了戚穗几人的耳边。“让我们出去的信号。我打头阵,在外面接应你们。”戚穗说,“什邡青走第二个,保护好黑匣。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我会和其他人制服医生。”
之所以不先一步对医生动手,戚穗已经在之前和她们讲清楚了。她阅人无数看人一向很准。医生不是一个软柿子,不好捏。除非绝境,她不希望和一个实力不知深浅大概率很危险的人动武。
戚穗化成狼犬钻出暗门时发现屋里不见医生的踪影,只有岁岁和奈露在。“我姐姐呢。”看到她,奈露问。“在后面。”戚穗回答,“你们也下去接受古摩西的祝福吧。医生呢?”
“医生被不知道谁叫走了。”奈露说,“岁岁最好别下去,不然医生要是回来了没见到人也不好解释。”
戚穗想了想,和岁岁说:“如果你没进化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也去还是躺在这里?”
岁岁垂下眼帘轻声说:“我留在这儿吧。”
什邡青和奈莱进了隔壁,奈露则下了暗门,戚穗正要出去,却听到一阵脚步声。要是她此时出门一定会和医生撞个正着。来不及细想,戚穗就地一躺滚进了床底。
奇异的气味更浓郁了,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戚穗整个包裹住。但她不能深呼吸,她不想留出一点破绽。这股味道让她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开始回忆其中熟悉的一缕是什么,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是血。
很新鲜的,带着腥气,曾经泼了她一身的。作呕的,爬满蛆虫的,温暖的,柔软的。无数个画面在她脑中闪现,她的神情毫无波动,下一秒摸到了旁边湿漉漉的地面。冰冷的肢体也随之碰到了她的手背。
她正与一具尸体肩并肩躺在床底。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具尸体,它的气味为什么和她闻过的不一样,还散发着甜腻的气息。是化学试剂吗?医生知道吗?还是说,这就是医生杀的?
而暗门里,奈露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是其他人进来了?还是医生回来了?她已经接受过了古摩西的祝福,但她没闻到其他味道,也没听到其他声音。在这样安静,毫无人气的时候,周围的黑暗如同鬼影一般朝她攀来。她有些恐惧黑暗密闭的地方,心跳如鼓在她的耳膜不断敲击,在这里每呆一秒她都觉得自己被划开了一刀,她的心,她的内脏就融化在血里,哗啦啦地流出来,最后只剩下叠在地上的一副皮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哒、哒、哒。”三声敲击声。
奈露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顺着扶梯踩了上去。
暗门被推开,灯光晃眼,奈露眯起眼睛,在视线缝隙里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
——是谁?!
戚穗躺在床底,听到岁岁说:“出来吧,他进来拿了东西就走了。”
她的确听到出门的声音,便从床底钻出来,然后伸手在里面掏啊掏,拽住尸体的衣角把它拖了出来。
尸体被开膛剖肚,心脏消失无踪,而最让两人惊讶的是这张脸赫然属于一个熟悉的人,奈露。
奈露是什么时候死的?
进入暗门的又是谁?
面对突然出现的谜团,戚穗也无法下定论。她想了想干脆说:“我们把尸体带过去让奈莱辨认,她是双胞胎姐姐总有分辨妹妹的办法。至于暗门里的,我们没给信号奈露不会出来,如果不是奈露出不出来都无所谓。”
岁岁点头答应,直接把尸体往肩上一扛,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她不慌不忙戴着白手套把肠子一捞,囫囵个塞回了肚皮里。戚穗看着她背上润了一大片的血渍,再看看她风轻云淡的神情,不免有些感叹:冷静肯干不抱怨,她公司就爱招这样的人。
“你在副本外面是做什么的?”戚穗问。
岁岁说:“我会到处走。”
自由职业者?戚穗开玩笑道:“那什么时候来我公司坐一坐。”
岁岁看着她,玻璃似透亮的眼睛像是要盯到她心里去,卷翘的睫毛扑似蝴蝶,很认真地回答:“好。”
两人到隔壁扭开门。戚穗轻轻敲了三下扶手,站在里面举着铁棍的什邡青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你们过来了。”
“看看这个。”戚穗示意岁岁把尸体放下。什邡青凑得最近,看到尸体忍不住啊了一声。戚穗说:“嘘。”接着对站在后面的奈莱招手:“认一下是不是你妹妹。”
奈莱走过来愣了愣:“妹妹?”
“是她?”
“不,妾身的意思是妹妹虽然容貌英朗,但的确是女儿身。”
戚穗难得有点迷茫:“这具尸体不是女性吗?”
“是男的呀。”什邡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肯定地说。
明明这是奈露的脸,为什么他们都肯定这是个男性?戚穗想起那股甜腻的味道,心道不妙,多半是自己吸入了什么药剂产生了幻觉。而岁岁一直躺在床上,离尸体最近,也应该是被影响了。
“你们到底在干嘛!”坐在最后面软垫椅上的柳佳奈等了半天都没人招呼,有点生气地走过来,“你们在看什么东西,本小姐可以帮忙啊!”她一看到肚皮血肉外翻的尸体,眼睛瞬间瞪大,掩着嘴尖叫一声:“天啊!是什么东西吃了他?”
还好杂物间隔音很好。在众人不满的注视下,柳佳奈降低了声音,但还是极富感情声音一波三折地说:“这里也有食人魔吗!”
戚穗注视着尸体的腹部。她刚才注意力全在尸体的身份上,现在一看它的伤口果然感觉到古怪。这是很明显的撕扯状伤口,就像狮子踩在它身上一口叼住肚皮甩头扯开一样。但这里应该没有狮子,更有可能是狗。这里的狗也不算是狗,是人狼。人狼和这些男人的种族关系她不怎么了解,但是一个灵魂是人的动物吃掉另一个灵魂是人的动物的血肉内脏还是蛮震撼的。
“不对。”戚穗突然喃喃道。
“什么不对?”柳佳奈问。
“这是人吃的。”戚穗猛地转身推开门,下一秒化成一条与狼相差无几的大狗,扑向医务室,“奈露有危险!”
她们这边情况危急,何兴珠那头也没讨着好。
她顺着弯弯绕绕的通道成功抵达了所谓“舞台”的顶部。从一块可拆卸挡板的网状缝隙往下看,是一片昏暗的酒池肉林。这个房间非常大,餐桌占了接近一百平。餐桌传输带上摆满了白瓷盘,每个盘子上都盛有被绑得姿态各异的狗。桌边围满人,面对毛茸茸的犬类坦露出的光洁腹部,他们从容地用刀叉将其划开,剖出内脏来吃。鲜血很快就汩汩地盈了满盘,在这些痛苦扭曲的狗脸上她有一瞬间能看出属于人类的神态。而那些被肢解的更令人发寒,毕竟就算有皮毛掩盖也能看见其中苍白的手脚。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狗,但也在被虐杀之后了。
血腥味太浓,何兴珠都有些不适应地捂住鼻子。她见过这样的场景,在下层区的黑市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自从她开始打黑拳就有能力和这些东西分割了,但现在的景象无异于让她回忆起那些可怖的人性之恶。
但她必须仔细地看下去。就算那些饕鬄食客啃噬人类的腿骨让她也有些幻痛,就算那些瞪着黑色扩散瞳孔痛苦死去的脸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叠出重影,她也依旧要看下去,她要在这么多死人里看到一条活路。
她注意到那些被享用过的尸体最后都会被转到幕后,传输带经过长长的黑色幕布后再运过来的就是干净的盘子和新鲜的肉食。也许幕后就是工作人员把那些残羹剩饭处理掉,再换上新的食物。她脑海里转过一幅场景,成桶的烂肉血泥被一筐一筐地运出去丢进垃圾场。而她可以把自己藏在里面。
正这么想着,何兴珠一不留神和下方一条五花大绑的拉布拉多对上了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的眼睛里有人类的情绪,恐惧、忧愁、厌恶、绝望,和旁边那些麻木或温顺被剥夺了应有智力的狗不一样。她是一个玩家,不是副本里成千上万如同流水线加工出的NPC,她在现实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父母姐妹,自己的爱人或子女。但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即将被吃掉。
她看着何兴珠,张开嘴,痛苦地说:“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