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戚穗是被颠醒的。她和古摩西做了约定,古摩西把封印的神格转交给了她,因为她在副本里也是“古摩西”的一员,身体里流淌着母神与母树的血,所以能成功地继承神格。

她接下来需要召唤出母树,古摩西会将自己献祭给这棵育神树、母亲、一切生命的起源,并获得它的宽恕,彻底消灭将在今天苏醒的撒希尔。

“Q无法拯救古摩西不是因为她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她不是天命之人。人们夸大了努力能带来的成就,而忽视了运气在成功中的占比。撒希尔一旦苏醒,古摩西就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天命之人才能杀死撒希尔,Q做不到,反而会害死她的姐妹,所以我干脆不让她去做。”

“现在有了你,你去塔底破坏掉中心控制室,拿到冷却液里的核心,这样整座塔都会失控。”古摩西说,“到时候所有囚笼都会自动打开,我的孩子们将会诞生出头狼。她们将重新回到自己的故乡,重新变成古摩西。而我也会履行承诺,把门和钥匙交给你。”

戚穗点了点头。

于是古摩西把戚穗从精神领域里放了出去。那两颗药足够摧毁戚穗的精神体,只有古摩西的领域才能彻底隔绝药效。刚才戚穗的身体算是一个空壳,药气直接穿透了她的肉*体无法影响到她的意识。

戚穗睁开眼,看到的是上上下下乱跳的地面,感觉到的是腰被抓得生疼。她的思绪顿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打横提溜着急速往前跑。但这个姿势不太寻常,她的脸朝下背朝上,腹部被往上提勒得很紧,让她有点想吐。

“我们在做什么?”戚穗看着眼前快撞到鼻尖的银白地面,语气平稳地问。

奔跑的速度缓了缓,清冷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戚姐姐!你醒了汪!”一旁撒欢往前跑的边牧靠过来,很兴奋地说,“Q被何兴珠姐姐咬死了,我们逃出来了汪!”

看来这一批玩家们也不是软柿子啊。戚穗想。但只要她是足够有能力的领导者,她手下的队员当然是越强越好。何兴珠应该就是那条藏獒,根据她的观察,那条藏獒最有咬杀强敌的能力。

“这样跑不是办法。”戚穗说,“先把我放下来。这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只要让它够混乱,任何地方都可以立足。”

岁岁听话地在一个没人的拐角把她放下。跑在前面的两条狗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德牧缓住脚回头走到她们身边,藏獒则停也不停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先进来。”戚穗打开旁边一扇写着“储物室”的门,压低声音,“怎么没人追你们?”

“我们把他们甩丢了汪。”米莉亚快活地说。

戚穗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她的神情转变成正在思考的宁静和肃穆。在精神领域时古摩西把这个地方的建筑结构烙印在了她的意识里。奴隶营按照形状简称为“塔”,塔高三十层,地表之下二十层。每一层横切面呈圆环形,从圆心到边界共有十八环,每一环装有二十个房间。地表之下每一层塔的最外围十环房间都装着用于买卖的人狼,就像她们刚才被关在房间里一样。而中间八环的房间则有中央分支控制室、供水供电等基础设施,厨房、储物室、守卫室、军备库、训练室、医疗室、实验室等必要设施。最关键的是监控无死角,这里的人没有隐私,全部铺开展示在监控室里。

有这种监控系统的地方不可能追丢几条狗,除非他们是故意的。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追丢她们怎样才会使他们获利?

戚穗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答案。这不是追丢,而是控制时间和地点。在猎物集中不分散、数量不多,距离不远的情况下,猎人还要拉远距离把猎物往一个固定的地方赶,让猎物按他的计划如同作秀一样落网。除去个别有怪癖的猎人,剩下的只有杀鸡儆猴这一个选项。

他们发现有奴隶竟然觉醒了自我意识,竟然能够逃出房间,这是过去五十年都没有的,也是五十年必有一次的。前几十次都成功镇压了这样的叛乱,这次他们也足够有自信解决。但这还不够,为了防止这一批人狼继续做乱,他们要用这个机会立威,并打击“塔”里或“塔”外其他有反叛念头的人狼。

在直线距离四百米外,监控室里,穿着制服的撒希尔人在通讯器那头的指挥下调大了几百个窗口其中之一。这个画面被他同步投往“塔”里每一层的广播室,虚幻的光幕出现在每一间牢房里。光影晃动,画面逐渐清晰,聚焦在货架旁的四条狗身上。

编号4A的牢房里,咬不断铁链的小比熊在此时看到了光幕。她看着画面上熟悉的狱友,惊叫出声:“我认识她们!”

牢房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板上光洁如新,只有墙壁上没掩盖住的血迹记录了刚才的战斗。柳佳奈的新狱友听到了她说的话,但她们却没有半点反应,都在自顾自地舔毛或是小憩。

“我认识她们!”柳佳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你们都听不见吗?她们逃出去了!却没有带上我们!”

依旧毫无回应。柳加奈生气地把铁链咬得咔咔响,下一秒尝到嘴里的铁锈味赶忙吐出来嫌恶地呸了一声。“好了,又是相同的处境。”她自言自语,“身边围着一群蠢货,能帮我的却不在我旁边!”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光幕广播里传出了撒希尔人的声音,不过很陌生,不属于之前遇到的莫桑或周山。他的声音很干净,以至于那种失望的语气像裹了潮湿的水汽。

“狗,天生就是给人奴役的。”他说,“我们好心好意地养着你们,不让你们在野外被老虎、狮群、蟒蛇猎食,你们中却有败类不识好人心,伤害了我们的工作人员,还在这里挑衅我们。”

“你们明明每条狗都能有好归宿,都能有好主人。每天只需要躺在窝里摇摇尾巴就有食物充满狗盆。这有什么不好?我们甚至都想要过上这种生活,但只有你们才可以。这五条狗非但不感激,还要反抗。它们就是欠揍了,舒服日子过多了,过得太安稳了,不像它们的祖祖辈辈一样流浪、朝不保夕,所以才有精神捣乱。”

“就应该狠狠地打,打到它们记住这一天,记住它们能有现在的舒坦都是我们给的,没有我们它们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笑,但因为言辞而令人有一瞬间的恍神——这个人是从根、从内里就烂掉了,他的思想完全处于另一个更“恶”的维度,受丛林法则的烙印,充满兽性而无人性。

这个广播所有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身在储藏室的戚穗四人自然也听到了。戚穗心道果然如此,和其他人说:“这里每个地方都被监控辐照,我们现在必须制造更大的混乱,要放走这一层所有的人狼,这样他们才没法轻松找到我们。”

米莉亚这时提出一个关键问题:“那他们会不会通过监控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汪?”

戚穗说:“不,他们听不懂我们在犬形态时说的话。”古摩西和撒希尔不是同源,没有一样的语言系统。做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古摩西是万物起源,撒希尔则是其中一脉不断进化的分支。他们的语言起源于她们,所以她们能听懂,但他们却记不起古老的传承。关于古摩尔和撒希尔的事,戚穗已经在刚才简单给她们讲述了一遍。这次副本遇到的队友比以往遇到的人质量高很多,她可以和她们一起商量大部分事情。

Q能听懂她们说的话,是因为她也是古摩西的一员。而她们刚开始听不懂彼此说话,是因为她们没有“苏醒”,没有说话的能力。“苏醒”也并不是靠吃药片完成的,而是她们有了反抗这些强敌的意识和行动。比如她们站起来挣脱锁链,这就是区别她们与“狗”的行为。现在有更紧急的情况要处理,戚穗先表下不谈,转而继续说:“他这番话是进攻的号角,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我知道这里的地图,东北方向二十米拐角一直往东跑能穿过通道去往其他环,之后的每一环的房间都装着需要我们解救的人。”

“我的咬合力不够,可能没法咬掉锁扣汪。”米莉亚小声说。

“没事,你帮我们望风注意周围动向。我们先破坏掉储藏室的监控,这里面肯定有我们需要的物资。”

米莉亚跳上货架咬碎了探出来的摄像头。

画面伴随着一个凑近的狗头和带着花斑的嘴巴而变黑,监控室的撒希尔人连忙连上储藏室外面走廊的监控。

“她们这是明晃晃的挑衅。”通讯器那头传来暴怒的男声,“F-14的防暴队在哪里?全部出动,往储藏室去!五条狗,死活不论!”

四人简单搜了搜储藏室,带上了匕首和仅有的一些武器,而戚穗则在墙壁的夹角里搜寻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一个不知道为什么遗落在这里的定时炸弹。她把这些东西打包捆在背上。几人装好东西正要离开,敏锐的听觉就让她们察觉到周围已经有人逼近。戚穗在拐角钓鱼似地用蓬松的尾巴伸出去一抖,枪响子弹擦过尾巴毛,她缩回去不免感叹就在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己拿着枪威胁别人,到这里就颠倒过来,果然不管什么情况只有自己掌握绝对力量才能持续装逼不受气。

“哼,被难倒了吧。”看着光幕的柳佳奈自言自语,“要是带上了我我肯定能想出办法。”

刚才瞄准戚穗尾巴毛的是跑在最前面的前锋,他向后面的队伍报告五条逃犯已经被他堵在了储物室里。过了几分钟,穿着黑色防护服的防暴队举着枪往四人躲藏的地方列队跑来。他们轻视这四条狗,所以几乎没有丝毫防备。但在他们即将跨过拐角时,只见四个翻转九十度的大型铁筒直冲冲地从储藏室外的走廊滚了出去,外面的人似乎有些诧异,下一秒紧急喊着“打铁筒!她们在里面!”便是密集并发的十几声枪响。

这是铁皮圆筒,表皮不厚,无法阻拦子弹射入。柳佳奈想这几个人多半要死在这里了,皱着眉偏了偏头不去看这副糟糕场面。但下一秒强烈的爆炸声响起,不是通过光幕,而是就从她的房间外传来。整个地面连同天花板、墙壁都抖了抖,她下意识看向光幕,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画面被铺天盖地的白烟笼罩,地上腾起火焰,燃烧物似乎是木柴和棉花。火势很大,把通道两端都堵住,光是看这副画面似乎都能听到燃烧的噼剥声。防暴队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气浪冲倒,其中几人正挣扎着爬起来。

镜头在这时被从烟雾中冲出的狼犬完全占据。她顺滑又粗硬的皮毛在风中熠熠生辉,比烟雾更银亮,比火焰更深邃。她扭头时,黑色的眼瞳在棕黄的映衬下更加深不可测。尖尖的耳朵,蓬松下垂的尾巴,似乎不是“犬”而是一匹真正的狼。

她半眯着眼看监控,与无数个注视光幕的人狼对视,而后咧开嘴,爪掌一蹬,跃起六米,侧腹与尾巴后夹绷紧,如同一道翻白的浪尖,用坚硬雪白的牙齿咬碎了摄像头。

柳佳奈在这一瞬间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獠牙咬碎的似乎不止是摄像头。狼睥睨着她们,他们所有人,向上疯长的生命力就像是藤蔓一样将她裹住直插云霄。她昏昏沉沉地,踩着穹顶的云朵,往下一看,山川河流尽收眼里。

蓬勃的野心,该死,被她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