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穗眨眨眼,意识到这次是旁边边牧在说话。她问:“米莉亚,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
蓝眼边牧看着她口吐人言:“可以呀汪!”
刚才那道朦胧的声音在米莉亚开口后就完全消失了,戚穗再怎么听也听不到。于是她先压住思绪,和作为副本新人的米莉亚讲解了一些经验。
“Q应该是重要NPC,要仔细听他说的话。一般而言游戏规则会在副本刚开始就借NPC之口传达出来,这次既然没有直接表明规则,就说明‘寻找’规则也是游戏的一环。我们不仅要找到离开这个副本的“门”,还要注意到死亡条件。”戚穗提醒道,她声音不大不小,其他人也能听到。
她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向,那条藏獒卧倒在最远的角落,并没有融入她们的意思;另一条德牧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耳朵竖起,时不时抖动,似乎在注意她说的话;那条被踢了一脚的比熊看起来奄奄的,好像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最后一条杜宾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铁链绷得比米莉亚的还紧,大概很想和她们靠拢,但却一声不吭一脸严肃,猜不透在想什么。
副本不是靠一个人就能通关的,她需要找到一些同频的人组成临时团队。
“各位,既然我们现在都被关在这里,说明我们都有挣扎和反抗的勇气。”戚穗说,“一个人的意愿会被强权压倒,但一群人能和强权对峙。如果我们都各自为营,只会被挨个剿灭,只有我们组成一个团队才有和那些给我们戴上镣铐的人叫板的资格。”
“我通关过几十个副本,应该是最有经验的那一批人。我希望能带领大家一起离开这个副本,旁边这位就是我的队员,愿意加入我们的人可以和我们交流信息。”
“戚姐姐,你说的好像那种无限流网文里每个副本开头炮灰说的汪!”米莉亚小声和她吐槽。
在这种副本里一定要有团队——就算团队会因为许多问题随时解散,这种表面上的链接与和平是大部分人都需要的安全感来源,而戚穗必须成为领导者,她不信任其他人的领导。不过她并不对这次即兴的号召抱有太大的期望。
大部分人都没有非常强烈的对抗意识,大家权衡利弊踌躇不决,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好的退路。所以权力越来越严苛霸道,个人的意愿越来越微弱。除开米莉亚另外四人里说不定仅那条藏獒有“与副本NPC对立”的想法,其他人仅仅想活着,而不是主动和敌人发生冲突。那条藏獒原本是最有几率加入戚穗的,但她看起来非常冷漠。
果不其然,藏獒还是躺在原地,德牧也没有说话,比熊在困难地舔毛,只有杜宾说:“我是......岁岁。”
非常冷清无机质的声音,一瞬间甚至有些雌雄莫辨。戚穗从那种隐约的纤细感中判断她是一名女性,便说:“岁岁要加入我们吗?”
杜宾很矜持地点点头。
戚穗说:“既然你要加入我们,我们必须互帮互助,也多多照顾米莉亚这个新人。我提供的信息是这个副本也许和‘镜子’或‘本我’有关。我们从镜子看自己是人,别人看我们却是狗;而吃下NPC逼迫我们吞服的药物后,镜子里照出的我们也变成了狗。不妨设想,我们本质是人,但副本逼迫我们成为狗。我们保持做人的本质也许是解题的关键。”
至于刚才她听到的声音,她有意没说出来。副本之所以致死率极高,是因为种类千变万化,其中玩家不一定是统一战线,可能还会分成彼此敌对的阵营。她作为米莉亚选择携带的人员,和米莉亚是同一阵营,但不一定和其他人是同一阵营。但也不需要太过疑神疑鬼,随着时间的推移,玩家中的“异类”自然会浮出水面。
“之前我听你说话是汪汪汪的声音!”米莉亚眼睛亮晶晶地补充道,“最开始应该是你在说话吧?听音调很像。我含了药之后才能听懂你说的话。可惜我后来又吐出来了。这是不是药片的功效?我们需不需要拿到更多的药?”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一名女性,她没穿防护服,身着白裙,画着淡妆,高跟鞋踏在地上哒、哒响,胸前挂着的铭牌上镀金写了个“Q”。
“我听莫桑说你们站起来了?这可不是好狗狗该做的哦。”她笑道,“你们中间有小狗没吃药对不对?偷偷藏起来了,还是吐掉了?”
“不听话的小狗是要被惩罚的。你们是经过选拔层层筛选才留下来的,明明马上就要上台被老板挑走享福了,在这时候掉链子,是不是对不起这个机会?”
“你们还是年龄太小了,没有经验。对狗而言,有一个好主人家胜过你十几年的努力。你们难道不想被好吃好喝供着吗?只要老板们看上你了,喜欢你这条小狗,你们的好日子就开始了。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要什么没有?他们乐意宠着你们,你们怎么就这么叛逆呢。”
这时候她话锋一转,问米莉亚:“403,大家都说边牧很聪明,那你来讲讲对主人而言,狗什么样的品质最重要?”
米莉亚没想到被点名,有些慌张地偏头看了戚穗一眼。戚穗心里有答案,但她不能开口,米莉亚也不能开口。米莉亚没从戚穗这里获得任何提示,结结巴巴地说:“呃,温......”
Q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阴森。
“汪汪汪汪汪汪!”
一连串的狂吠掩盖了米莉亚的声音。Q猛地转头,此时她脸颊耸皱,瞳孔全黑,犬牙呲咧,口涎欲滴,说的每一个字里都伴随着施压似的呜声:“401,你有事?”
戚穗没回答,只是四肢撑地,低着头给自己理了理毛,然后才仰头看向Q,咧开嘴吐舌头笑了笑,尾巴很热情地甩动起来。
米莉亚这时似乎福至心灵,也跟着傻笑起来,一边晃尾巴一边汪汪,像是听不懂Q说的话。
“坐下。”Q淡淡地说。
米莉亚立马收好爪子正襟危坐。
Q走到戚穗面前,白色的裙摆扫过地面,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闪闪发光,她像融化在朦胧波光里一样柔软地说:“401,你是不是一条乖狗?”
戚穗棕色的眼瞳也潋滟着水波,她用一种更忠实、炙热、充满爱意的眼神湿漉漉地注视着Q,歪着脑袋往前小扑,娇声娇气地“汪”了一声。身后的德牧眼里闪过错愕,比熊不屑一顾地扭开头,杜宾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暗自记下姿态动作。
Q打量着戚穗,既在对她说,也在对其他人说:“我最后训练你们一天,如果一天之后还是不合格,你们就会被处理掉。至于是进谁的肚子,差别也不大。”
“别想在我面前演戏,我比你们更懂你们自己。你们是狗,生来就要给外面的人服务。他们让你们打滚,你们就要打滚,他们让你们睡觉,你们就必须闭上眼睛打鼾。”
Q缓缓走过他们,德牧小幅度地摇了摇尾巴,杜宾像小马驹一样站得直挺挺,比熊一边汪汪汪一边跟着Q的脚扑了两步。只有那条藏獒依旧窝在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呼吸一起一伏绵长平静。
Q问:“411,你有意见?”
藏獒一动不动。
高跟鞋突然蹬上了藏獒满背的厚毛,在尖尖鞋跟刺破皮肉的一瞬间,藏獒翻身猛扑压倒了Q。它嘴上的止咬器不知何时被挣断,足有两个拳头大的嘴一张,森白尖锐的牙齿就朝Q的脖颈咬去。
一个是腰背长接近一米,重七十多斤的大狗,一个是看起来纤弱无力的女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压倒性的虐杀,米莉亚甚至移开了视线,不太想见到喷血的画面。
只有戚穗紧盯着一人一狗,在重物撞击地面发出砰声闷响前大喊:“我肚子好痛!我要死了!”
血溅在墙面上,也有一滴一滴顺着长长獠牙滴落在地面。黑色的毛飘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滑落。一只体型更大,肩高占了墙体一半高的巨犬此时勾着脑袋喷着热气,踩着藏獒的身体,从它的血肉里拔出了长牙。动脉在利齿下跳动,口水很快打湿了那一片毛。
巨犬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戚穗说的话,最终收回了正抵住藏獒脖子的牙。
“你果然会说话,不要骗我。”Q咽下嘴里的血,阴气森森地盯着戚穗警告道。
戚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呜呜嘤嘤。
很快有人进门把戚穗四肢用镣铐固定在小推车上往外拉,Q紧跟其后。门外是长长的走廊,封闭的条形通道呈现出银色的冰冷金属质感。在某一个拐角,Q开口说:“401,你很聪明。”
“但这里不需要聪明的狗。”她声音很轻,“你不要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思想很累,而且你会发现周围都是敌人。”
“这是很可怕的事,因为我们无穷无尽。”
这句话不知道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有感而发,总之这丝善意来得很突兀,消散得也很快。戚穗还想顺杆子爬一爬,得到的是Q冷漠而带着警告的视线。
副本里的NPC不是冷冰冰的智能机关,更像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人生境遇,因此形成了不同的性格和喜恶。戚穗原本以为Q是单纯的助纣为虐者,这个副本意志的帮凶,没想到也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Q有区别于绝对丑恶的东西,即共情能力。
但不等她争取,她已经被推进了一间医疗室。伴随着一道象征终结的沉重关门声,一个戴着兽脸面具的白大褂男人出现在戚穗跟前。
他熟练地按了按戚穗的侧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掰开戚穗的嘴巴塞进了她喉咙里。
熟悉的苦涩味瞬间溢满口腔,而那个叫她前往医务室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出现,戚穗对自己刚才举动所设想的最坏结局应验了。但她还是垂死挣扎道:“医生,你是不是开错药了?”
医生直勾勾地盯着她,血红的嘴咧到耳根:“不,Q就是这样叫我开的药,两倍大剂量才能控制住你的幻觉。”
“你是不是又从镜子上看见自己是一个人了?还出现幻听了?那镜子是假的,你的精神病又犯了。放心,吃了药之后你就是一条正常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