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穗再睁开眼时,触目是一片漆黑。她扫视一周,在眼睛逐渐适应这种亮度后发觉周遭的黑暗似乎是幕布遮掩造成的。于是她伸手抓住面前丝绒质感的布料,轻轻撩开一角。
幕布外的世界很亮,她眯起眼竟然看见了自己。她面前伫立着一面高大的镜子,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镜子顶部的边角——也就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跪坐在一个铁笼里。镜子里的自己与平时并无太大差别,但身上的防护服、匕首和面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华而不实的白纱裙以及她原本的脸。
她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个副本,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副本也许有着全新的机制,她立马判断出接下来不能按照固有思维来通关。
当务之急是找到她的雇佣人米莉亚,并确保其安全。
她扫视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不算小,足够她蜷着双腿卧倒;也不大,她身高一米七八,没办法完全伸展开。组成铁笼的每一根铁杆都有她拇指粗,间隔不过半厘米,她没办法将其掰开。她再从牢笼的每个边角往外看,发现这是一间宽阔的工作室,四周有许多捂着黑布的方形笼子。
“米莉亚?”她轻声喊。
四周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某个笼子里传出一声犬吠。
这些笼子里居然还装有狗。戚穗微微皱眉,看来她的处境不仅是阶下囚,还和狗等价了。
突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戚穗听觉敏锐,不等来人开门先一步放下了垂帘,装作自己还在笼子里乖乖休息的模样。
“刚才谁在叫?是不是好狗了?好狗是不会乱叫的。”戚穗听见青年走到她东北方向轻轻拍了拍铁笼一边说道。伴随着青年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她靠着的铁杆被敲了敲,青年说:“你也醒了?刚好过会儿要上舞台了,等一下先把药给你们吃了。”
戚穗问:“上什么舞台?要吃什么药?”
青年说:“好了好了,药也不苦,我先去拿给你们吃。”
戚穗觉得他大概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但副本里的NPC都有一套规矩,有的信息他没有权限说出口,就算戚穗追问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反而会招来灾祸。
过了一会儿青年走回来,在每个囚笼面前都停顿了一会儿,戚穗便听见了各异的狗叫,伴随青年温和的哄声:“好了好了,吃了就好了,都是乖孩子。”
戚穗心底的谜团越来越大。她周围怎么可能都关着狗呢,进入副本的玩家基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生。如果这里全是狗,那她……
青年此时走到她面前掀开了帘布,戚穗抬眼将其快速审视一遍。这个男人大概二十来岁,穿着黑底双排金属扣的制服,长相很优越,神态镇定温和,还冲她微笑。
“请问这是哪里?”戚穗问。一般而言,就像游戏都有游戏规则一样,副本里玩家第一个接触的NPC往往会承担起介绍副本大致背景的任务。如果NPC不说,她就主动问。
“嘘,你太吵了,来吃药。”青年却不按常规,温柔却果决地朝她发出指令。他捏着药递到戚穗嘴边,戚穗伸手来接,青年却抬高了手故意不让她碰,铁了心要亲自喂她。
“如果你不乖的话,今天的舞台就不让你去了。”青年轻声说。戚穗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读懂了青年言语背后的威胁。于是她垂下头,目光冷漠地停顿在虚空,状似乖顺地叼起了青年掌心的药片。药片还好没入口即化,被她整块压在腮帮里。青年却伸手掐住她的脸,戚穗皱眉挣开,听到他说:“好好,喝点水。在笼子里关久了都不漂亮了。”
他指了指挂在铁杆朝下倾斜的水瓶,戚穗很久没这样憋屈过了,但毕竟是副本,她无法正面抗衡,便仰头勉为其难喝了一口。看到她这么顺从的样子,青年似乎心情很好,语气更加柔和:“等一会儿就让你们上去,乖乖地呆在这儿。”
门外突然又来了人:“莫桑!Q先生说先让玛丽把囚笼打开放她们出来走走,别待会儿没精神。”
“它们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项圈还是要戴着的。每条狗隔个几米,别伤着皮毛就行。”
名叫莫桑的青年拉下幕布走了。戚穗再次被黑暗笼罩。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妙感在他们的对话中越发明显,戚穗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一秒心道果然如此。触手赫然环绕着一条两指宽的铁项链,但她再撩开幕布看向镜子时,自己脖子上明明只装饰着一条长长的镶钻细链。
镜面世界和现实世界不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是人的手。她还是人,不是狗。
......真的吗?
药片在唾液和水的包裹下化成了一腔流动的苦药剂。戚穗连忙把它吐在裙摆上。这条长裙底面吸水性很好,被表面的纱一罩基本看不出深浅。
嘴里的苦味还是溢到了咽喉,她的鼻腔、胃袋、甚至大脑里都充斥着这种奇特的苦涩味道。在某个瞬间,她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竟是一条戴着止咬器还呲牙咧嘴的银灰狼犬。
是幻觉,还是真相?
门外又有人进来,戚穗嗅到了莫桑和另一个男性的味道。有狗被放出来,四处嗅闻,发出呜呜的声音。肉垫踩在地板上,声音不一,狗的体型大大小小,相同的是没有一条狗发出吠叫。
脚步停在戚穗面前,终于又轮到她了。铁笼在“嘀”一声后自动打开,戚穗从笼子里爬出来,打量过莫桑两人的体格和他们腰上挂着的枪,客观地判断出她应该没法成功制服两人。最关键的,她感觉脖子有很强的牵引感,原来拴着她的铁链另一端正被那个陌生魁梧的男性牢牢抓住。
她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抵触。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强权和控制让她很不舒服,她自身的权利被侵占了,但她现在必须要忍住。此时事况不明,她做事要更加谨慎。
“乖狗,出来玩儿吧。”魁梧男性把铁链拴在墙角,然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戚穗的腰。戚穗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男人却不以为然,要么他觉得戚穗还在和他玩笑,要么他并不将她的攻击力放在眼里。于是他又拍了拍戚穗的脸,才站起来和莫桑说:“好漂亮的狗,像狼一样,那群老板肯定喜欢。”
莫桑说:“对啊,我都想把它带回家了。”
“其他的狗也漂亮,看那条陨边。我考考你啊,这些狗里谁卖的最好谁卖得最差?哎哎,我们来给它们打分,最后谁和成交额排名接近谁赢!”
莫桑环顾一圈,说道:“这条捷克狼犬应该卖得最好,毕竟是花大钱培育的,要是砸手里了老板肯定要发火。我打98分。其次是那只陨边,96分,第三是那条藏獒,93分,第四是那条德牧,90分……嗯,卖得最差的肯定是那条比熊,太小了,一点也不酷。”
魁梧男人却摇摇头,故作神秘地说:“嘿,那可不一定,总有老板喜欢这种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离开房间。戚穗这下确定了自己在那两人眼里是一条狗,那这么说周围那些不同品种的狗也是玩家了?
戚穗当机立断,叫了一声吸引所有狗的注意,而后退到墙角用松弛的铁链艰难拼出了一个M。她捏着M的边角举起来,朝所有狗展示。这些狗里有很显眼的,比如藏獒、萨摩耶、金毛,也有因为太小而很特殊的比熊和博美。不过它们都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只有那条陨边一直盯着她,咧开嘴吐着舌头眼睛亮晶晶地朝她扑过来。可惜铁链长度有限,陨边被拽得嗷呜一声,悻悻地退了回去。
M是戚穗向米莉亚定下的暗号,方便两人在特殊情况下核对身份。这样一来,戚穗有九成把握陨边就是米莉亚。
戚穗试着去掰角落勾住锁链的铁环钉但无济于事。于是她站起来握住锁链用拔河的姿势往后用力拖拽,这根钉子看起来钉得不够深,说不定可以拔出来。就在她用力拔河的时候,余光瞟到了镜面,只见倒映中还有几条狗也有样学样地站起来拽铁链,就是两腿直立学人样的狗看起来颇为好笑。
不过这时她也不能笑别人了,她说不定也是这个造型。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哐一声撞开,紧接着是暴怒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戚穗这次竟然没听到脚步声,她皱了皱眉松开手中铁链看向门口。这次莫桑不在,只有那个魁梧的男人。那人一脚踹开直立的比熊,阴狠地点名:“401、403、405、413还有415,你们怎么敢站起来?是不是之前的训练都忘了?”
“你们这些不合格的狗,通通不许上舞台!再训练几天,要是还不听指挥就把你们丢进斗兽场!”
“汪汪汪!汪汪汪!”
一条棕黑藏獒耷着尾巴冲男人狂吠,戚穗听不懂,但感觉骂得应该挺脏。
那男人火气上来了,一把就捉住藏獒的后脖子。藏獒被戴上了止咬器,没法发挥尖牙的优势,只能不断扭身扑咬,铁链被拽得啪啪响。男人则借着铁链的束缚和自身坚韧的防护服一边按着藏獒一边用脚踹它的肚子和侧身,没过一会儿藏獒就被摁在地上发出呜呜声。
“这个就是反抗的例子!”男人穿着粗气,环顾周围或不安或戒备的群狗,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听得懂,老实一点,免得遭罪!既然是狗,就要老老实实当狗,别想着做其他事情!”
紧接着一群戴球形头盔穿银白防护服的人分两排鱼贯而入,把没被男人点名的狗装回笼子推出去。而戚穗她们则被留下。
“等着Q来治你们吧!”男人啐了一口,不怀好意地笑笑,最后一个走出了门。
他们一离开,房间里便没有了一点声音。长达十秒内这里都是一片让人非常难受的死寂,连呼吸声都被墙壁吸收了一样微不可闻。就在这时,戚穗突然听到了一些朦胧的声音。
“......”
什么?
“......过来......”
声音很微弱,模模糊糊的,就像在地底下或者隔了一道屏障。是在门外吗?不对,之前的脚步声都没这么淡。那就是在下一层了。是谁在说话?她在说什么?
“来......医务室......”
“你是谁?”戚穗小声问。
“我是米莉亚呀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