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三更月

陶九九下楼之后,穿过客厅,在大门口站定。然后接通了?与魏拾骨的视频通话。

“委员会?内部资料库有语音系统。”

“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对着电脑讲出来?就?行了?。比如?,查询:琴初。最好用关键字,不要讲太复杂的话。”

魏拾骨聪明得很,一触即通。

琴初的资料很简单,确实是登记在琴仰止户口本上,但与户主关系那一栏是空白的。种族栏也是空白的。

接下去查询饕餮,却没有结果。显示为?‘0’。看?来?这只饕餮,根本没有被?记录在册过。

人?口普查没查到它?头上?

但之后魏拾骨找到了?一份古手札的扫描件。

册名为?:《三更月》

讲的是一个?凡人?如?何?登仙成为?神侍。

陶九九面对大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手机扩音器里魏拾骨一句句念《三更月》的内容。

听得几次都忍不住要吐槽。

因为?这位小仙人?,实在是又呆又蠢。早年之所以?决定要寻仙,并不像别人?或胸怀天下、或悲悯生?灵,完全是因为?在其少年时,遇到过一位神祇,那神祇在七彩霞光中降世而来?,绝美不可方物,一见倾心。最后还真的历经磨难得登仙道,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本来?这样的故事,白送都没人?看?的。太老套了?。

写的人?还花了?大幅篇章来?描绘这个?小仙人?从凡人?而登仙,登仙后又终于成为?神侍这中间的种种琐事。

简直无?聊之极。

可偏偏这个?小仙人?名为?太渊!

正是魏拾骨查询太渊这个?人?的时候,这本手札的扫描件跳了?出来?。

陶九九听完,简直叹为?观止。

没想到名声显赫的太渊君,竟然从头到尾没有清醒过,种种被?记录下来?的言行完全是那名神祇的毒唯。从一开始太渊就?是为?了?那位神祇登的仙,成仙后又为?了?那名神祇成为?神侍,成为?神侍后又为?了?那名神祇犯了?大不讳,犯了?大不韪搞得三界乱七八遭之后才总算是清醒过来?,亲手灭杀坠魔的神祇。

但听完也还是蛮令人?唏嘘的:“颜狗的杀伤力是真的大。”

陶九九分了?个?神,收回盯着大门的目光,扫了?一眼屏幕。立刻叫魏拾骨:“让我看?看?扫描件。”

手机上的画面乱抖了?一阵,随后保持平稳,上面出现的是摊开A4大小的一幅书册内页。写字用的是毛笔,书写也是从右而左,自上而上。但在页面右下角有一几个?印刷字,明显是现代的产品。

也就?是说写下这本《三更月》的,是现代人?。

“你拍书桌给我看?看?。”

画面随之一转,在拍到桌面上琴仰止的几份手写文件草稿的时候,魏拾骨的声音也从手机中传来?:“看?笔迹,三更月是琴仰止写的。但也有可能?是他抄录的。”

陶九九不赞同:“如?果是从旧籍另抄录的话,那应该扫描原书籍来?保存,而不应该扫描手抄件。手抄件应该用于日常阅读、调用而不是这样郑重其事地保存。”

那这就?很有意思了?。

琴仰止到底在这件事中,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魔君已死,他自然不是魔君,太渊也死了?,他自然也不是太渊君。

除了?两个?当事人?,还有谁能?连琐事都这么?清楚?

他是谁呢?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是与太渊君同时期的仙人??太渊君的朋友?

接下来?魏拾骨查询了?琴仰止。页面显示为?‘不可调用’。

甚至连再次确认身份才给看?的过程都不存在。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是谁想知道,不论是谁,都不能?看?。所以?也就?没有再次确认身份的必要。

两人?只得放弃。

魏拾骨转而去搜寻《神祇名录》。他虽然没能?在这里找到神祇名录本录,但还真在电脑上搜索到了?数据化的名录。

只是里面的内容如?海,叫人?眼花缭乱。

“你缩小一下范围啊。”

“女的。”

…………少了?一些?……

“美貌”

……恩又少了?些?……

…………

然后就?没动静了?。

陶九九催他:“继续啊。琴仰止随时能?回来?,你抓紧。”

“……我不能?描述,我是神侍,轻易不可言其名,绘其形……”

“…………”

“或者,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脸。”

陶九九:“??”

“在我初次见到吉山公主的时候,也十分意外。她的容貌与我主人?的一般无?二。”魏拾骨说:“得知茕独夺其容貌,其实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那张脸本来?就?是神祇容颜,非世人?可拥有……之后茕独私用,自然也是为?不敬……”

“行吧行吧。”陶九九把摄像头对着脸,让他用图片搜索。

但也还是忍不住有些?瘆得慌:“怎么?感觉,这张脸是一切的源头,似乎长了?这么?张脸的人?,似乎下场都不怎么?好啊。”吉山首当其中,被?茕独所害,茕独虽然得到了?这张脸,却被?苏吴归割头,神形俱灭。再加上一个?桃娘子,被?赋予了?这张脸,也被?拖入旋涡之中,导致成了?个?先天不足的短命鬼,至于春娘子嘛,一看?也不像是下场会?有多好。

而魏拾骨身为?神侍,把主人?的脸都拿出来?做棋子了?,也足以?见得,他完成神谕的决心。

“那你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没有片刻怀疑,这就?是自己的主人?吗?”陶九九试探着问。

“不会?。”画面中的魏拾骨有些?许失真,但神色却是十分笃定的:“你没有见过我的主人?,如?果你见过就?会?知道。所有的人?哪怕长得相同的脸,却绝对不可能?是她。”背景声音是机箱低低的嗡鸣,陶九九看?到画面上的搜索进度条在慢速移动。

“因为?她是神祇,我们不配?”

“不是。”魏拾骨认真地说:“她非常的……独特。”

“善良?”

“独特。”魏拾骨重复那个?词。

“哎呀……怎么?个?独特法。哪方面与众不同呢?”陶九九拉长了?音。她这么?说话,总有种爽朗而娇憨的感觉。

有些?甜,但清爽。魏拾骨想到祭坛边的那棵树,它?春天结果子,果子水份充足甘甜又有些?让人?生?津的酸——一点点而已。

她还在尝试:“她比我们性格都要好?谁都没法跟她比那种吗?”

魏拾骨摇头。原不想说的,但还是开口说了?几句:“她……话很少。喜欢照镜子。不太理人?。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刚成为?神侍时,茕独连话都说不明白,因为?她如?无?必须,几乎从不说话,茕独根本不知道还有说话这回事。只会?胡乱发几个?音。”

极端自恋?不说话?

这是陶九九没想到的。

“不论是吉山公主,还是茕独,或者……你,你们都是鲜活的。”

“她死气沉沉吗?”难道是位性格严肃的神祇?

魏拾骨摇头,说:“只是不会?像你们那样。”

陶九九有些?明白,魏拾骨口中不一样,不是神祇比她们更优秀,而是神祇的性情与这些?人?有些?非常大的差异。

虽然人?转世投胎之后,性格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幻,成为?什么?样都有可能?。

但神祇却不会?。

自成为?神祇那一时刻起,脾性便如?钢印入灵骨与神心结为?一体,这也就?是其立身之本。如?果之后因遇事而性格大变,则会?神心不稳,伤动根基而崩道成为?凡人?,甚至更厉害的坠道成魔也不无?可能?。

两人?正说着,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搜索结果。

只有五个?字:无?对应结果。

也就?是说,名录上没有一个?神祇长这模样。

陶九九无?语了?,这信息库查啥啥没有的。既然什么?都没有,叫什么?信息库!?

“会?不会?是漏掉了??”魏拾骨问。

“不可能?!我想起来?似乎谁说过,这数据是与名册关联的。只要成为?神祇,名字就?会?自动在神祇名录上显现。而只要名册上有变动,信息系统就?会?自动更新。委员会?一直希望有新的神祇出现,所以?时刻监控。生?怕出了?纰漏。每个?月都要对系统进行检修维护。不可能?出问题。”

“那会?不会?,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删掉了??”

“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某信息,就?选择删除的话。那琴仰止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信息,为?什么?没有删掉内容,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查看?而已?”既然都是一样的目地,行为?逻辑应该有一直致性。

“所以?你觉得,我的主人?并不是神祇。”魏拾骨正色问。

陶九九摇头,这怎么?可能?呢?教给茕独的心法也好,展现出来?灭一国的能?力也好,建立春山重铸秩序也好,怎么?想都是神祇无?疑。

“我觉得她肯定是。也许我们用了?错误的关键信息搜索。所以?没有得到正确答案。”

“错误?”

“对呀,可能?数据不全,有些?神祇在名录上并没留有画像,也没有外貌描述。所以?数据库也没有这些?信息。当然用脸就?搜不到匹配项了?。不然为?什么??”

这下两人?也没有办法了?。

魏拾骨有些?不甘心,开始一个?一个?地翻阅。

陶九九不感兴趣了?,窝在沙发上望着外面出神。

过了?一会?儿,回过神,突然问:“魏拾骨,你读过三更月吗?”

“刚才不是看?过?那本书札不就?叫三更月吗。”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一首词。”陶九九回忆一下,似乎在某个?秋天她有一次去书店,翻到过一本宋词,在第三十八页就?是三更月,哇,她没想到自己记性这么?好。

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上一背:“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桑陌上吞声别。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魏拾骨皱眉,停下搜索的动作:“可这是首悲词。”

“对呀。三更,指的是午夜。那时候的月亮,只有深夜仍无?法入眠的人?才能?够看?见。怎么?会?是欢快的词?再者,这词句讲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欢快的事,而是两人?离别后的思念之情。”

而《三更月》这本手札中只记录着太渊君往事,却并没有任何?悲伤的情节。字里行间细细地描述了?太渊因为?喜欢一个?美貌的神祇,而满心欢喜,见花、见月、见风、见雨无?一不快乐的日常生?活。

全篇语调十分的轻快,太渊春日采花时唱的小调,欢愉之情满得都从字里行间溢了?出来?。

有一些?场景甚至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嘴角含笑?。

可就?是这样一本手札,却是以?悲词为?册名。

知道册名的来?历之后,再加上了?解了?太渊之后的命运,更让人?不由得揣测,书写之人?在落笔写下这些?令人?莞尔的琐事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真是奇怪。”陶九九若有所思喃喃地说:“琴仰止将这本手札取名《三更月》是隐晦地思念一个?人?。虽然心中哀哀欲绝,却以?笔为?镜,只倒影出最欢乐的时光,不肯写半句伤情之句,更不提未来?太渊命运如?何?…………”她心里现在很乱。

琴仰止与太渊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生?怕太渊不死吗?……

一切都越来?越复杂了?。弄得人?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陶九九揉揉额角,看?向安静的庭院,莫明的不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翻的东西也翻完了?,可琴仰止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魏拾骨关掉了?电脑,下楼来?,楼上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

两人?面面相觑。

“要不休息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

魏拾骨扶着陶九九回房间躺下之后,又一个?人?在楼里转了?一圈。

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等他回到一楼来?的时候,陶九九已经睡着了?。

床头的夜灯亮着,是屋里唯一的光。她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像一朵脆弱的小花。

魏拾骨在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望着外面庭院中的花圃出神。脸上表情渐渐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房间里的夜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浓稠的黑雾从门缝中无?声地流淌进来?,不一会?儿就?弥漫到了?房间的大半个?空间,它?翻滚扭曲以?诡异的姿势蠕动,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

他不敢乱动。

有一些?雾弥漫到了?他身上,那阴冷的触感令人?脊背发凉,但似乎对他的存在,并不在意,就?好像他只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那样,从他身上淌过。

最后有这些?雾停滞在了?床的四周。

它?从四面八方,环绕着床上的人?,近得似乎已经触碰到了?她,可魏拾骨看?得清楚,它?与陶九九之间始终相距毫厘。

直到晨光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黑雾猛然受惊,不过瞬间就?快速消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魏拾骨推开门追出去。只看?到残影消失在楼梯处。他大步跑过去,顺着楼梯向上,刚跑到二楼书房门口,书房对面的房门猛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琴仰止穿着睡衣,一手按在门锁上,一手插袋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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