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尊敬的父亲

公子说着,示意陶九九近些。

待她上前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照身贴给她。

这个照身贴和她原本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上面姓名、特征、年岁,籍贯处都是空白。

随后,他单手拈了一个法诀,按在她额间,闭眸低声道:“无间法相——反溯!”随着这六个字音落,他整个人干瘪得更加厉害。

但陶九九只感到身上微热。并没有其它的异样。

公子喘息着收手,睁眼看向?她的时候却愣了一下。两只狗也怔怔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摸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帮你换去容貌。”公子垂眸似乎无力再说话。对她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他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脸上也已经脱相,但干瘪皮肤下的血管却格外地健壮,似乎生命力无比顽强,扭曲蠕动的样子,像是想挣脱束缚。

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陶九九从死人堆里一个妇人身上,找了块锦帕遮面。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决然离开。

走了几步,停下对两狗说:“我们也就在此作别了。”

带着两只狗特征太明显。

说完便迈过已经炸烂的城门,绕开倒地死亡的守城护军,快速冲进城中去。

两只狗站在原地,向?她的方向张望。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此时还是白天,可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大概是都被责令关门闭户。

她挑着狭窄的巷子,往偏僻的地方跑,繁华处寸土寸金,高墙大院,偏僻处就更萧条,院墙也矮小得?多,甚至有几户只有粗制的篱笆。正屋门上有锁,但院中有衣裳晒着,应该并没有出远门,只是做事去了。没能在禁止出行之前赶回来。

陶九九胡乱拿了几件,把自己清理干净换上。

洗去脸上沾到的血污时,看到水中倒影时,猛不丁吓一跳。

卧槽水里藏着个美人!她快速倒退了好几步。以防对方突然暴起伤人。

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

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

大概刚才原氏公子用的术法,是将人反溯至上一世的面容。没想到她给溯回来了。

而此时,原氏公子给她的照身贴上,则缓缓浮现出她此时的相貌特征。

似乎这东西上她的样子,会随着她本人所看到的自己进行改变。

她试着说了一句:“我叫陶久。”

果然在照身贴上,姓名处就缓缓浮现出陶久两个字。

这简直是件利于逃窜的传奇装备,陶九九感觉自己活下来的机会也不是那么渺茫了。

还算原氏公子有良心。

她把旧衣服和张九九的照身贴,都放在这家厨房灶里烧得一干二净。只把要紧的东西都随身带好。

走出门去时,外面的宵禁似乎已经结束,远处街上已经有些行人,似乎在相互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融入其中,便与一般的城中小娘子没有什么不同了。

路上都在议论原府的事。

原府是昨天晚上被重兵围困的。还有修士去下了禁咒。免得?他们逃跑。

陶九九听了一路,感觉大家似乎对于原氏、原氏公子到底有多厉害,并没有确切的认知。

在庞城人眼中,原家只是心善的大户人家。

逢年过节都会施粥,救济穷苦。

传闻有个儿子在外修行,常年不归家,但家里还是帮他取妻纳妾,甚至每年家中大祭祀时都会摆他的椅子,哪怕不会有人来坐。本地镇守修士和治官还时不时会亲自上门拜见他家长辈。

仅此而已。

庞城是个小地方,根本没有出过其它的修士。位置偏僻,对外面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陶九九走到城门时,那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城门没了,站在城内就可以看到外面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本地治所官役将事发地点围守了起来,企图把人们都驱赶开,可却没有效果,只好算了,不过时不时大喊几声,免得?人一直向前挤。

陶九九费尽力气才终于移动到了最前面。

便见那个黑甲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休息,身上的甲被脱了下来,就地丢着,眼耳口鼻处都有没擦干净的血痕。一个穿本地治官官服的中年人,陪着小心侍奉在他身边,亲自端茶送水,另一边大概是本地镇守修士,穿得十?分?简朴,面色惶惶然。

有想进出城门的人,全被堵在了这里。

有急着出去的忍耐不住大声喊着:“天要黑了,我等要归家去。”他们是住在附近村子的人。

治官抹着汗,只问那位黑甲:“仙上,您看这……如何是好。”

黑甲只说:“人没找到,可进不可出。我告诉你,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走。不然怪罪下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治官不敢违抗,只得令治所府役去把城门守得?更严实些。

人群一听走不了,个个怨声载道。

可到底敬畏修士,不敢造次,只低气议论现在该怎么办,不一会儿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四散寻找过夜的地方去了。有许多干脆就在城门附近背风的屋檐下寄身。

陶九九也是其中一员。

她和一群妇人娘子挤在一起。这些人,不是提着鸡,就是抱着孩子,提着空篓子。应该是进城来卖菜、卖柴、卖炭之类。生意做完了发现回不去了。

有个妇人,怀中的孩子不知道几个月,饿得嗷嗷哭。她只得当众解衣来喂。

陶九九帮她挡着些,她十分?感激。

陶九九笑说:“不必客气,今日早上我在市集见过你。”

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人,恍然大悟:“难怪我看你眼熟。”

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后,天完全暗了下来。有一些男人闲得无聊,聚在一起喝起了劣酒来取暖。时不时有人偷偷看她。

陶九九十?分?适应,与妇人坐在一起闲话。

不一会儿,有去打城门打府役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说还有更多的‘羽翼卫’正在赶过来。

又说是原家造反,暗拜邪神,并操控使魔童降世,要毁灭四海。现在原家伏法,但魔童却走脱了。

大家听得一惊一乍。

“原家竟然会做这种?事?”

“每月施粥舍药的,怎么会呢?”

“你就不懂了,越是心虚的人,越肯花钱做善事。”

“说是魔童化为女子模样,就在城中。所以要闭门抓捕。”

远远街市上,有府役成队来去。似乎是往各户搜捕查去了,连在街边寄身这些,也要一一查验照身贴,看是不是降世来害人的魔头。

“听说姓张,是乌山人。”

“又说是魔头,怎么又是乌山人?”

“哎呀,附身嘛。大约是借那个身份吧。”

不过多时,果然有府役带着画像顺着街尾一个一个盘查着来找人了。

与府役一起的,还有那个曾与陶九九搭话的老妇人。她竟然没死,但受了伤,没了一条手臂,虽然包扎过,但似乎还是痛苦,满脸郁结暴躁,也没什么血色。

陶九九不动声色地,移到人群的末尾。

贾宝贝通话过来,知道现在的情况后,就在那里狂骂:“你跑城里来干什么?”

“荒野入夜后会有野兽。我傻啊跑出去送外卖。”

“那你可以进村嘛!”

“姐妹,这么封闭的小地方,一户去了生人,整村都知道。不要一个时辰人家就把我举报了。”

贾宝贝无语:“这塔玛!要不你就装……米川人。”米川是车队路上经过的地方。总之不能认自己是乌山人。

“米川?米川人讲话都有米川口音,我一开口不就穿帮了吗。行了行了,你别吵。什么用也没有,就会瞎叨叨。”陶九九伸头看向?正在逐个查验询问的府役与那个老妇人。

贾宝贝乖巧闭嘴。

府役与老妇人一路过来,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被府役带走了。大概是因为对这两人存疑吧。

但其中一个却是有家人的,家人哭着喊着抱着女儿不肯撒手,那府役便说算了,放她回来了。

老妇人也没有异意,大概是因为信息上看,张九九是一个人,就算变幻的样子,也不可能有可查证的亲人。

最终两人可算走到陶九九面前。

府役有些困倦,很不耐烦:“照身贴拿来。”虽然是美人,但他现在实在是累得?可以,才死了很多同僚,完全没有心情。

老妇人站在他身边,打量了陶九九一眼,明明是完全与张九九不同的样貌,她却并没有放松。之前估计连二十?多岁的妇人都抓去,也是怕会有幻化成别的模样的情况。

陶九九掏照身贴边说:“我是卫舍人氏,年十六,阿父叫陶田,阿母叫路月。”

卫舍是来路上的一个小镇,她和原氏公子在那里看过花灯。

那边是以前是一块荒地,后来因为四方去的车队、商队都要经过那块地方,是个四处八达之处,便渐渐地围绕在驿所附近开始有了些做生意的摊贩,再后来便发展成为一个新城,连治所都是近几年才有的,并没有什么原居民。住在那里的人什么口音的都有。

她说话的时候,特别加上韩语调调。边说着,边慢慢腾腾地把照身贴拿出来时,上面的内容已经如她所说。

“卫舍人?”府役皱眉,她讲话的口音有些奇怪也就合理了,鬼知道她祖辈打哪儿来的,那地方什么鬼人都有。

她接过她的照身贴,查看了一番,还有一个东西,验了验,但没验出是假的。

“你到庞城来干什么?”

“我阿父阿母过世,我来找远房阿叔投亲的。可按地址找过来,那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我阿叔的家。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流落在了街上。见大家都在这里,我便也在这里凑合一夜。”

说着又连忙问:“役官,可否与我找找我阿叔,他叫路大,今年五十?多吧。应该是长了个国字脸。”

府役听得好烦:“什么叫五十?多吧?是五十?几,你不知道的吗?还‘应该’长了个国字脸,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哪有什么应不应该。”

陶九九一脸为难:“是……是远亲。实在没有来往,并不大清楚。”

府役不理会她,转身就要走。

但老妇人却停步,盯着她看,又问:“你祖上是哪里人?”大约是这口音她从来没有听过。

陶九九连忙说:“我祖上外邦贵族。你看,我眼睛有些蓝。”丝毫没有分?寸,就把头往老妇人脸上凑。

那老妇人骂了一句:“滚开些。”狠狠瞪了她一眼。

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为她说话:“我早上都见过她的。就在市集里。我们还说过话。”

老妇人扫了陶九九一眼,转身打算跟着府役走的样子。

陶九九微微松了口气时,她却突然转回头。

叫陶九九心肝一颤,好在脸上还是一脸老实样。

老妇人只是看向?所有在场的其它人,扬声说:“现在城门已经可以通行了。左右你们已经验明了身份,那边不会阻拦,要离城的,便去吧。明日天亮‘羽翼卫’的人就到了,会亲自来查,还有探心之术,一个一个查看。”

说完便走了。

在场的人无不议论纷纷。

陶九九没理她,甚至还跟着两人追了好几步,只肯求那个府役帮自己找找阿叔:“我要是找不到,便得去善堂了。”作势要去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还要给他磕头。

府役生怕麻烦,跑得?老快。

见这边没事,贾宝贝也松了口气,只催促她:“那我们还是快出城吧。”

陶九九懒得?理他。只管找了个屋檐窝着。

但贾宝贝在那里鬼嚎,实在叫人烦,压低了声音说:“这大半夜的,正常人谁会连夜离城!你看这里的人,动了吗?”

贾宝贝:“我看不见啊。”

陶九九就很烦:“大家都没动是有原因的。谁动谁可疑。”

众人虽然个个都在八卦什么叫探心术,什么叫羽翼卫,但真的没有一个人真的打算离开。

现在天已经黑了。外面非常危险。他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不敢走夜路。

至于明天出城的时候要被探心这件事,他们也并不在意。

因为知道可以离城,心情都轻松了不少,还在相互打趣:“若与人有首尾,还是不要与自家人一道出去。免得?被说破。娘子晓得?了,抓个满脸血痕。”

贾宝贝问:“那你怎么办。”

“我赌一把。”陶九九看向?不远处的城门,那里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异味,如?玉雕般的公子也在其中,慢慢腐烂变成一滩让人恶心的秽物,她本来就觉得?这个人十?分?好为人师,令人讨厌,何况还是个老阴比,真是坑死她了,可现在却很难对他有憎恨之情。

“什么东西?你赌一把?”贾宝贝抓头发。

“我赌明天就算真的有羽翼卫来增援,也没有所谓的探心术。要不然她根本没必要现在说给我们听。”

“也对。”贾宝贝松了口气。

“但是,我又想了。”

“又怎么了?”贾宝贝嚎叫:“麻烦你一口气说完,我真的要麻了。”

“我觉得?,就算没有探心术,万一人家要屠城怎么办。老妇人现在说给我们听,吓唬人,也很可能是想快点抓到目标,省得?要杀这么多人。你想想,如?果涉及的是最有权势的人,那屠城不是不可能。找不到目标,就干脆全部杀掉。永绝后患。”这个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啊。那怎么办啊?”贾宝贝问。

“别担心,我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不愧是你!什么办法?”贾宝贝连忙问。

“我看好你!”

“我?”贾宝贝崩溃:“我能干什么啊洁界!?我现在这么点修为,吹阵妖风都困难。”

“你去找到琴仰止啊。”

“他在闭关啊,我怎么可能见得?到他!”贾宝贝要崩溃了:“再说,他能有什么办法!这塔马隔着千山万水的!”

“你听我说。第一、再造三界有多重要,就不必提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第二、这个世界可以修行,我成仙之日就是‘登仙道’再开之时。不论哪个凡世,登仙道都是通向?上界的路。大家不想知道,这条路现在还能不能走得?通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不是琴仰止一个人有没有办法的事。而是全三族的事。”贾宝贝沉稳起来:“不论看在哪一条,就是倾尽三族之力,也要想办法帮助你渡过难关。”

“是的,姐妹!这两点,你一定要清清楚楚地讲给所有人听。”

“我觉得?这么明显的事,琴仰止应该很明白吧。还要讲?!他又不是傻子。委员会也不傻啊。”

“但琴仰止需要有人向全体三族之民透露这个信息,并清清楚楚地把一切摆到台面上,来促使委员会不得?不做出符合广泛民意的表决。他不能自己去做这件事。甚至都不能授意别人去做。不然就意味着,完全和你们妖族大佬撕破脸。”

陶九九声音称得?上平静:“姐妹,我建议你现在就出门。我这边距离日出可能还有七个小时。不然你可就永远看不到我了。欠你那些钱我可不还了啊。”

说完,向?贾宝贝献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去吧皮卡丘!”

“草拟玛!我塔玛肯定要被妖族除名的。我叔爷非得?打死我不可。”贾宝贝边骂骂咧咧边飞快地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我告诉你陶九九,以后我要是做不成妖了,就一辈子做你爹!以后你见到我,都要跪下喊一声‘尊敬的父亲’。”

胡乱套了件衣服,抓上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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