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月十九.第四回合

后来,长公主殿下还是先喝上了茶。

那人见她一副渴得坐立不安的样子,便让良笙火速端了一壶陈皮茶来,像是早就煮好的。

用白玉瓷的小碗杯盛来,褐红清透的温凉茶汤,隐隐陈皮药香。

“陈皮,理气和中……”那人笑说。

“……”夜鸣珂就给他瞪回去。怕他又是在笑她虚火冲出鼻血,阴阳不调的茬儿。

正要挑三拣四一下,想让他换点清茶来。

“夜里少喝些茶,不好……”晏西棠又是一句,竟像是做了她肚子里的虫。

平日夜里加班加点看文书,她是喜欢喝茶来着。

算了,客随主便。

“……”夜鸣珂终是闭嘴,接过那陈皮汤,捧着喝了,一连喝了三小碗,倒也确实生津解渴。

那人这才又将那青釉的小药瓶递过来,指指额角,让她上药。

夜鸣珂接过药瓶,伸指蘸了点点,往脸上一比,却没好气地说来,“拿面镜子来啊!……我看不到!”

晏西棠就一声嗤笑,起身绕过小案,却不是去找镜子,而是直接抓过她的手指,比着就往那额角上摁。

重重地摁上,再又轻轻地揉。

有种粗暴的……温柔。

女郎少许挣扎,也就由着他了。

盖因那清凉药膏入肤,立刻慰藉了青肿疼痛。

一时间,有种怪怪的静默。

那轻晃在她脸面前的广袖,还有眼皮下锦带缠紧的腰身,有种触手可及的近。

“你找个镜子来,我自己来吧……”夜鸣珂终觉有些不适。

“臣太穷了,家里没有小铜镜……”那人依旧捉着她的手,轻轻地涂抹。

“呵,政事堂宰执的俸禄,不少吧?”

“是不少,但也不怎么够用。”

“你什么花销这么大?”

“……”晏西棠喉头哂笑,却不答她,只管捉住她手,又蘸了些药膏,再来抹。

就只得再找些话来说,消除那近在咫尺的囧囧心慌。

“拿去置田买宅了?”

她继续八卦,要刨根问底。大兴的官员们,敛了财,皆喜买田置地。

“不是!”

“那是捐了寺庙香火?”亦有那信佛要积功德的。

“不是!”

“那是……喝花酒喝光了?”

大兴官员狎妓之风兴盛。东华门外的青楼,还有这旁边平康坊的教坊,都是些好去处。

“不是!”晏西棠已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花在何处了?”夜鸣珂偏了头,越发地好奇。

“接济了些赴京赶考的穷书生……”

那人叹笑说来。同时亦撤了手,总不能一直这样揉下去吧。

却也不挪窝,将就直身跽坐在她面前,将她凝看。

“……”夜鸣珂侧目盈笑,本也觉得他这义举难得,却也吝啬于附和称赞,反倒还想损他几句:

“啧啧,既不敛财,不信佛,又不好色,那你做官,为了什么?”

说罢,又觉得自己问得颇有些道理。她父皇曾说过,不怕朝臣好财好色,就怕朝官无欲无求。贪财好色的人,好满足,而那无欲则刚之人,贪图的东西,兴许更吓人。

不觉就微微地倾身过去,妖妖娇娇地问他:

“别告诉我,是为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随你怎么说……”

那人却略略侧身去躲她,且还带了些正色,“我只知道,那些穷困学子,我今日接济他一餐饭,一炉火,说不定他日成就的,就是一代功臣名将!公主也别告诉我,这诺大江山与万千子民,不需要这样的人!”

他只要开始一身正气地来教训,她是不会继续与他纠缠的。

故而闭嘴,抱臂旁顾。

眼珠子骨碌一转,看见小案边上那冷啾啾的炭火小炉,方觉冷意上身,又忍不住嘀咕:

“接济别人炭火,也不至于把自己的炭火钱给省了吧……这屋子里坐久了,好冷……”

“饱暖思□□!”

晏西棠尚是那一脸正色。

可还是转身,从小案腿边拉出一只暖手的锦囊小铜炉出来,再拿小钳在那炭火中取出一块烧得红的,放进去,递与她抱着。

“……”夜鸣珂接过,暖了手,却还是堵不住嘴,想了想,还是摇头:“反正,就是太抠了!”

“……”晏西棠瞥她一眼,懒得跟她计较了。坐到小案对边去,又拿起那未阅完的文章,继续。

“你瞧,原本这么阔气的宅子,也太空了!也不多找几个奴仆,多置办些家什……”长公主殿下却是意犹未尽。

“置不起!”那人低头阅文,只分一点神来,敷衍她。

“我可听说,晏家先祖可是前朝皇商,晏氏是云泽的隐世大族,你……不至于这么穷吗?”夜鸣珂又仰头眯眼,论起他的背景来。

朝中重臣,出身来历,可都得考核。而且,她记性也还不错。

“那是八辈子之前的事情,到我这辈,就是这么穷!”晏西棠还是堵她。

除了口吐莲花,把人淹死的本领,这种一句话把天聊死的本事,晏大人也是很擅长的。

“……”堵得女郎一个嘟嘴,还真的有些哽色。

他抬眸撇了一眼,像是不忍,终是给她递了一句话,“要不,公主私下接济我一点?”

夜鸣珂就又来了劲头,倾身抵胸在那小案边上,凑脸过去,眼中晶晶亮地,数着那触目的浓秀眉睫,得意地笑说:

“就说啊,扶疏嫁给你?如何?皇家公主的嫁妆,可不是一般的多……”

她还是想试一下,刚才那个馊主意。

“那算了!”晏西棠一脸的冷淡。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夜鸣珂却不死心。

“我说了!不要!”那人就提了音量,脸色有些发沉。

“不要就不要嘛,凶什么凶!”女郎终是叽叽歪歪地嘀咕了,作罢。末了,还有些莞尔。

其实,今日见他拒绝容语微,又拒绝扶疏,她心头,竟有种莫名的轻松。

晏西棠想了想,又叮嘱她一句:“以后,公主也莫要瞎操这份闲心!”

“……”夜鸣珂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可一转眼,还是在继续操那闲心,“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家里不着急吗?你母亲,啊,不着急着抱孙子吗?”

“……她急也没用!”晏西棠的脸色,更板了些。

可偏偏,他越板脸,她越开心。琳琅长公主今夜的心情,越发放晴。

那如豆灯光下,红木小案对面,两人本就是鼻息可闻的凑近,没了庄肃规矩,女郎就脑子犯抽,口不择言,问了个没下线的问题:

“那你这长期……没个女人,又不逛青楼,那可是怎么……办的?”

那些外放的京官,驻京的驿臣,但凡是异地做官,又不能将家眷带身边的,皆喜包养妓子,或是私养小妾,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地,包容了。不然,那些两脚的畜生,就要大呼难耐,不领这外派的差事。

“……”晏西棠眼神凌厉,抬眸一扫,终于将她彻底止住。

就是一副不愿让她闻其详的模样。

“……”夜鸣珂便消停了,抬手抓过案上一篇赶考学子的文章,认真去读。

一时无言,只听见灯中噼啪声响。

那种感觉,有些怪怪的,静谧而美好。

她第一次来他家中,尚在一边坐着呢,他却兀自去做他自己的事情。有些嫌她吵,但也不开口逐客。横眉冷对她的聒噪,却又有种隐隐在纵容的诱惑。

就是这种不当她是贵客的熟络,还让她有些舍不得走了。

油然生出一种依恋。

遂四平八稳地,在那地席上,坐得生根,也不知脑中一片浮云,想了些什么。

等回了神,看清楚手中那份文章的内容时,又开始惊得嗔目,咂舌呼叫:

“这个……也是给赶考的学子改的文章?一朝别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

她念了两句就停下了,那是一首著名的,古传的《怨郎诗》。

没有哪个赶考的学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写这种情诗来玩儿。

晏西棠倒是不惊,头也不抬,轻描淡述地就承认了:“这个啊,是我帮云韶的一个花娘写的诗……”

“我就说嘛,你还是在青楼有相好的不是?”

“不是我的相好,这个花娘,被一个来京中做买卖的北地商客看上了,那人本是许了娶她,还让她怀了孩儿,可那商客却没了音讯。那日她遇见我,就托我替她写封信去问一问,我想了一下,就准备把这怨郎诗给她附在信中去……”

“你不还是要上青楼,才结识得了这花娘子啊?”

“也就是有时候,被同僚拉着,去喝几口花酒而已……”

“我就说你的俸禄都拿去喝花酒了吧,你刚才还不承认!”

夜鸣珂笑得娇呼,抬手将那信纸往案上一拍,双手撑案,猛地直身跪起。

就像终是逮住了一条狐狸尾巴!激动得跳起。

哪知那一起身时,他也不知为何,一个直身抬头——

“咚”地一声闷响。两人碰了头。

将将擦了药的那处青肿额角,再次碰撞,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委屈地坐回席上,呜呜地哭了:“你……唔……”

要怪就怪那小案太窄,他的头太硬。

晏西棠赶紧绕过来,拉下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便递嘴来吹。

“不痛不痛,吹一吹……”

拿她当个小孩儿来哄。

温热气息吹来,那阵痛意渐过,抬起水眸,却一头撞进那深瞳里。

男子面色温柔,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满满的,装的都是她。

且还似乎听见,那菱角薄唇间,绵绵地吐了一声轻唤:

“玉可……”

唤的是她闺中小名,像是想要与她说些正经话。

霎时恍惚,仿佛要尽弃前嫌,回到初时。

“公子,小常公公有急事,来禀公主……”

良笙的声音,再一次恰到好处地,在门外响起。

“……”晏西棠脸都在发绿。

“进来!说吧!”夜鸣珂转头,冲着门外扬声吩咐。意思是不避晏西棠。

常小山两步跨进房中,两句话就说清楚了那急事:

“回殿下,御前的侍卫们,把陛下……把陛下给跟丢了……”

“什么时候的事?”夜鸣珂问。

“半个时辰前,就是在东市上,他们找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找到,这才慌了,硬着头皮来禀殿下……”

夜鸣珂心头一急,囫囵爬起来,就往屋外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月十九.第四回,公主胜。

虽然脑壳一碰再碰,包上加包,痛是痛了点,但是总算逮到晏大人一条狐狸尾巴!

不过,这一回,是茶杯里的微缩风暴,屏风上的水漫金山,赢的是风花雪月,凭的是损人嘴劲。

下一回,晏大人要来个大的!......

什么大的小的,小皇帝走丢了,还不快去找!

今天要来个吐糟:

有时候觉得,写文是件很苦逼的事情。是那种自我否定一万次以后,却又犯贱地继续写下去的事情。

开了文,没有点击会自我否定;开了文,有了点击却不涨收藏,会自我否定;有了点击和收藏,上不了榜会自我否定;上了榜收藏不涨会自我否定;上了榜涨了收藏却仍然没人看,还是会自我否定;甚至,有时候,看见掉一个收藏,也会自我否定;看见一条不满意的评论,也是自我否定……无数次的循环。

因为,在这些当中,看见的,是别人的否定,然后,便会转化为,对自己的否定。

我那小心脏,就是这么高敏感。

今天居然做了一个很怪异的事情,我在百忙的加班中,居然从早到晚,抽了些渣渣空隙,改了一天的书名。因为,上了个榜,却不涨一个收藏,然后,我就想,是不是我书名起得不好,小仙女们都没兴趣点进来啊。然后,还会想,是不是我的简介文案写得不好,点进来的小仙女们都不会点正文看啊,然后,还会想,是不是我的开头写得不够好,她们都没有兴趣看第二章啊,诸如此类……无数次的循环。

有时候,把事情看得太重了,都会变成迎合,各种迎合。

迎合各种需求,然后便会忘掉自己。

就是这样。

然后,到了晚上,我又释然了。

算了,我还是迎合自己吧。

才发现,所谓的,做自己,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