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第二章】

苏八娘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至书房门前,她抚着隆起的小腹,屏住呼吸,探头把耳朵凑上去。书房内传来茶杯落地的声响,随即便是呵斥声——

“你是如何办事的?给你说了多少遍了,王家的案子要压下来,银子本官都收了,你现在这么做,要本官颜面何存?”

“大人,可是孙家人说要以三倍的银子换王家少爷的一条命。”

苏八娘闻言,迟疑片刻,这不是公公的声音吗?那另一个人是……声音倒是同管家有些相似……他二人在为何事争吵?什么银子人命的,甚是奇怪。

她皱了皱眉,又凑上去听。

“哦?三倍的银子?”程县令捋了捋胡须,迷眼道,“看来本官要重新审理此案了……对了,新一批的铜钱铸出来多少了?”

“回大人的话,那帮工人做事就像蜗牛,目前只铸造出六百贯。”

“什么?才六百贯?罢了,先把这六百贯铜钱流入集市,督促他们日夜赶工,务必在中秋节前铸完剩下的铜钱。”

“诺。”

这时,苏八娘隐约听见脚步声离自己愈来愈近,她连忙转身险些跌倒。待她站稳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时,丫鬟突然走来,见她神色慌张,诧异道:“少夫人,您脸色如此苍白,是身子不舒服吗?”

此话一落,苏八娘心中一紧,心想不妙。

屋内的人也听到了这动静,快步推门走出,程县令绷着脸注视着苏八娘,问:“八娘,你不在屋里待着养胎,在府中闲逛作甚?如今正是夏秋交替的季节,受了凉气可不妙了。”

苏八娘深吸一口气,怯生生地瞄了一眼,另一个人原来是师爷。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低头道:“爹爹教训的是,儿媳这便回屋待着。”

她说完,向丫鬟抛出求助的目光,丫鬟会意,上前扶着她,二人缓缓离开。此时的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麻感受不到自己在走路。

程县令望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师爷眉头紧蹙,担忧道:“大人,少夫人她……不会是听到咱们的谈话了吧?”

“看她那副模样,怕是听到了,此事事关重大,先装作不知为好。”程县令嘱咐道。

师爷应着,退了下去。

那夜苏八娘辗转反侧,自己的公公不仅铸造假|币,还私相授受钱财做假案,这可是要被处斩的大罪。此事婆婆知晓吗?

自那日后,她一直故意回避公公,尽量不与他碰面。婆婆注视着这一切,甚感奇怪,几经追问之下,苏八娘终于道出了缘由。婆婆一脸慈祥地安慰她,一面说着定要劝程县令收手,一面又跑去程县令那里,商讨如何堵住苏八娘的嘴。苏八娘向婆婆倾诉了此事后,顿时觉得心胸舒畅,有婆婆在,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度日了。

然而,没过多久,一场噩梦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昏暗潮湿的屋子里,苏八娘揉了揉眼,环顾四周,却是漆黑一片。她想起身,却感觉自己的脚被绑着,想要喊人却发不出声响,这是……什么地方,公公婆婆又在何处?府中的人呢?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光打进来,这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片刻,强烈的光渐渐消散,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微微睁眼,却只听得到喘息声看不见人。

“怎么,都昏迷了三天了,什么也没吃,竟然还活着。”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她一惊,拼命地想发出声音,却是徒劳挣扎。这不是婆婆的声音吗?不对,这声音虽与婆婆很像,却冰冷刺骨得多。

“呵,别白费力气了,你的嗓子早就被药物伤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八娘摇着头,想要看清面前女人的容貌,却始终是一片漆黑。她抓住了女人的裙角,撕扯着,哀嚎着。

女人冷笑,道:“怪就怪你管不住自己的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听了不该听的事情。别以为你肚子里有程家的孩子我就不舍得折磨你,真是天真。我儿还年轻想给他生孩子的女子多了去了,根本不多你一个。实话告诉你,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若不是我儿执意娶你,我和他爹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儿可是状元,可是要做驸马飞黄腾达的人,怎么能被你一个下贱胚子纠|缠一生!”

她说完,狠狠地朝苏八娘的腹部踹了几脚,扬长而去。

苏八娘捂着腹部,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声充斥着整间屋子。她的呻|吟声并没有引来人,此后的几日她的腹部都受到重击,鲜血浸透了她的裙摆,她木讷地靠在墙角,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平日里和蔼的公婆,如今竟是这般狰狞模样,连自己的亲孙儿都不放过,真是心狠手辣……

半年后,程少爷终于归家,他下了马车直奔卧房,却不见妻子的影子。一旁的下人不敢吱声,他再三追问之下,下人们才道出,其实苏八娘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他的,而是苏八娘同米铺谭老板之子私通怀上的,他离家的那日,苏八娘便与那谭家少爷私奔了。

程少爷自然是接受不了这件事的,他发了个疯的去米铺找谭家少爷,却被告知谭少爷早已赴京赶考不在家中,他愤怒至极砸了米铺,全然没了做官的模样。米铺的人得知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得打破牙往肚子里咽。而程少爷终日饮酒,沉迷于烟花之地。程县令夫妇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回家省个亲再把官位和小命弄丢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连夜找了媒婆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鼓乐声吵醒了尚在睡梦中的苏八娘,她托着身子爬到门口,透过门上的洞朝外看,只见园子里满是红帐,很是喜庆,就像……自己与夫君大婚时一样。

副管家迈步走来,指着门口的二人道:“诶,你们两个怎么还守在此处,少爷大婚前面缺人手赶紧随我来!”

二人面面相觑,诧异道:“少爷大婚?这……我二人不曾知晓啊!”

副管家叹了口气,道:“昨晚仓促定下的,正好今儿个也是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抓紧办了。”

“这么快,少爷娶的是谁家的小姐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听说是彭城来的员外郎的千金,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苏八娘听着,心隐隐作痛。自己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夫君竟然另娶他人。呵,说好的爱吾一生一世,到头来,连找都不找我,真是薄情郎。

她想到这里,大笑几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生,极尽悲凉,若有来世,我定当让你们……血偿!

三日后,栾邑县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辨认,确定其是程家私奔的儿媳苏八娘。由于之前的流言,百姓们不仅没有同情,反而声声道活该,一时之间,谭家也跟着遭人诟病,弄得他们只好暂时关门不做生意了。

苏家更是颜面无存,不过,苏二少爷可不信这些鬼话,他一直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却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

元朔十五年夏,午后的知了声汹涌,扰人清梦。苏八娘翻了个身,从摇椅上滚下来,疼痛感蔓延全身,她一手搭在摇椅上,使劲站了起来,撇了撇嘴。

“真是死了之后都不让人安宁。”她边揉胳膊边抱怨。

奇了怪了,地府里还有蝉鸣声,真想把它们烤烤吃掉!

“怎么,小妹还同知了置气?真是越发的小气了。”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苏八娘闻言迟疑片刻,猛地抬头,只见一张棱角分明,肤色略黑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惊讶道:“二哥?你怎么也……死了?”

奇怪,自己是被那恶公婆迫害死的,二哥怎么年纪轻轻会丧命?

苏衍合上扇子,猛地敲了下苏八娘的额头,道:“什么死不死的,小妹,你大中午的诅咒自己的兄长,吃错药了吧!”

苏八娘捂着额头,噘噘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等等,二哥,现在是……哪一年?”

她说完,环顾四周,只见早已枯死的无花果树依然插在院子里,生机勃勃。屋前的池塘也没有被填上,她揉揉眼,不敢置信。

苏衍一怔,眨眨眼道:“元朔十五年啊,你不会睡了一觉失忆了吧?喂喂,叫你平时少去戏园子,多读书,你偏不听,看看,这不就傻了嘛!”

“元朔……十五年?”苏八娘目瞪口呆,元朔十五年,那自己岂不是才十六岁?可我明明记得我死了,难道方才的一切都是梦?我做了一个……预测未来的梦?不会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腹部一阵痛,她愣了片刻,倒头进了屋子,解开了襦裙低头一看,只见腹部一道道红色印记十分刺眼。她抚了抚,这是……被那恶公婆抽打后留下的,也就是说那都不是梦,而是……我——重——生——了!

她想到这里,使劲拍了拍脑门,又惊又喜,自己居然重生了,呵,真是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