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法师答应皇帝送来的七珍到来得比预计晚一些,苏笙午后起来才知道已经有女尼到访过,她打?开那木盒一瞧,里面却是一套已经穿好了的璎珞。
新制成的璎珞光华溢彩,静静地躺在木盒之中,金银玛瑙并不算稀奇,但尚宫局的女官却做得很是巧妙,饶是苏笙见?过许多珠宝首饰,也怔了怔。
“难为主?持在我?身上这样下心思。”
要是慧明法师活得久些,她说不定还能看见?自己?来这里做尼姑的,现在倒是送礼给自己?。
苏笙遗憾没来得及问问送来赏赐的女尼,这是哪位随驾女官的手笔,能在山寺这种清修简陋的地方将饰品做得这样精巧。
不过自己?现在又不是真正的太子妃,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指定人来替自己?打?造首饰钗环,能不能问到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让藏珠将璎珞替自己?戴上,她如今穿着?颜色素淡的宫装,璎珞华丽无比,穿戴在她身上却不显得突兀,那紧贴着?腰腹的璎珞是以珍珠与珊瑚穿缀成佛教图案,用?金丝银线为搭扣联接,宫人捧了铜镜,方便?苏娘子自己?来看。
璎珞也算是佛教中常见?的宝物?,但感业寺的比丘尼大多是身穿青黑之色,她在山间佛寺里替已逝的皇后祈福,原也不用?如此华丽的饰物?,“还是取下来吧,我?戴这些太招摇了。”
宋司簿却不赞同,“这是圣上请主?持给您的东西,您该时时刻刻戴在身上,这样才好辟邪祛恶,就是别人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司簿也觉得我?需要辟邪吗?”苏笙自己?动手将腰间和颈上的珠饰卸了,她真正要辟的邪已经被圣上的那一道谕令短暂地隔在了女眷的静室之外,戴这个也没什么用?处,“这几日不似在宫中还需妆饰,圣上又吩咐我?在此处禁足,您就叫我?懒散几日好了。”
女子描容是一种乐事?,但倏然松懈下来,苏笙也想过几天不描不画的清净日子,“经书?已经送到大殿供奉了,圣上倒是很体恤这次同来的女眷,剩下的一两日就能抄完,咱们在这处好吃好睡,比起寺中的师父不知好上几多。”
夏日炎炎,宫眷们又不许出寺,寺院各处更没有什么值得人流连忘返的景致,她倒是没什么出去的兴致,要是遇上东宫那边的人也觉得尴尬,就像这样坐在静室里,一直等到圣驾回?銮也很好。
宫禁森严,太子不能常入内宫,他一时得不了手,恐怕也要把心思转移到别的贵女身上,毕竟圣上明年就要开始选秀,东宫大婚的婚期筹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他寻觅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女子,都不需要她去央求圣上,太子自然要想法子把这正妃之位腾出来的。
苏笙把璎珞收进了盒中,偶然间从窗前望见?那东宫所居静室的一角,便?将纸窗的搭扣落了下来,让侍女拉了竹帘遮挡外面毒辣的骄阳。
“娘子要是觉得热,咱们把帘子撂下来就成了,将窗子也落了,屋内就更闷了。”
藏珠并不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只道是感业寺的日子清苦,不如宫内供冰方便?,娘子耐不住这样的酷热。
苏笙本?来是下意识的举动,突然被她这样一说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了一些,让藏珠自己?去将纸窗启开支好。
苏家已经在东宫上面投入了不少,就算是太子手中握着?把柄,可把阿耶逼得紧了,东宫自己?也休想摘得干净。
要阿耶轻易放弃东宫正妃的位置,也不是那样轻松的事?情,太子肯再娶良人,把自己?这边丢开是再好不过,再怎么不济,好歹也能再拖上几月她才会成为东宫的女眷,这之前也能过些安生?日子。
世事?变化莫测,从前她满怀希望,以为嫁入东宫就能稍稍摆脱苏氏带给她的桎梏,期盼着?圣上什么时候能够想起东宫的这桩婚事?来,叫她做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而现在却担惊受怕,反而以为内廷要比东宫更好上一些,打?着?算盘,怎么样才能让圣上迟些行纳采礼,她才不必入此狼窝。
苏笙抄写着?《金刚经》,写至尾页时,忽见?那传诵最广的一句偈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她抄写过许多遍,忽然就顿住了。
像是许多经文都由圣上的师父玄真法师从天竺文字翻译而来,梵文晦涩得很,苏笙并不喜欢看,也听不大懂,然而《金刚经》却像是那故事?一样,讲述了释迦牟尼佛一次传道,还通俗一些。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她轻声念着?尾页的经文,藏珠在一旁替她磨墨都快被她念睡着?了,她托了苏笙的福也能识文断字,但这样的经文即便?是娘子来念,声音十分悦耳,但也勾不起她的兴致。
“娘子,这两句有什么好念的?”藏珠私下同她相处时还是十分随意的,“差这么几句这一本?就完结了,您快些抄好了,也能早些送到大殿去供上。”
苏笙日间没有别的事?情,抄写经文比别的女眷要快上许多,抄经给大圣皇后,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她现在自己?从心里卸去了太子妃的那层关系,倒也不怎么想拔尖,打?算等别的娘子一道抄完,把众人的经书?混在一处送过去。
“这两句是讲神?佛与诸罗汉修成正道后的清净心,外不着?相,内不动心,方可随缘平静。你要是理解作随遇而安,以不变应万变也成。”
要是她真能做到清净无为,大概也就没有这么许多烦心事?,但人的心又不全?是由头脑来控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皇室讲求受命于?天,君权神?授,然而巍巍皇权赋予了太子可以肆意的资本?,但再多的佛经也无法替她消弭当下的困境。
他是东宫还能有些忌惮,等到真到了那个位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之地,均臣服于?唐天子,她谈何全?身而退?
……
皇帝将她禁足在这里,每日也只有温舟瑶探望,或者会有寺中的女师父请她到主?持禅房那里去听经,偶尔能遇到圣上,苏笙本?想着?在感业寺这几日都能过这种清净的日子,然而第四日夜里风雨大作,却有东宫的内侍持了圣人的令牌深夜叩门,硬生?生?把安睡的苏四娘子叫了起来。
苏笙从禅床上披衣而起,下意识地攥了一根钗在手中,木易进来的时候见?苏娘子满脸防备稍稍尴尬,但今日事?起仓促,又是在圣人那里过了明面的,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叨扰。
“今夜是奴婢失礼,还请娘子快些更衣,殿下请您往西间禅房去。”木易看宋司簿也被他从隔壁的静室惊起,撑了一把油纸伞从廊间过来,有圣上指派的女官跟着?,想来苏娘子不会不识大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稍稍镇定下来,“圆空禅师亥时三刻已然圆寂,还请娘子过去见?一见?。”
“力士的意思是,英宗德妃已经圆寂了?”
苏笙大吃一惊,那是太子的生?母,但在英宗面前却不得宠,虽然太子被过继出来了,但血浓于?水,圆空也算她未来的家姑,太子十分惦念这个母亲,要不然也不能让太子在差点得手的时候转身而去。
藏珠拿了鞋履过来,苏笙穿了一只以后又有些畏缩,“可是力士,我?还在禁足之中,现在能过去么?”
她这样温温吞吞,看得木易着?急:“四娘子,奴婢知道您这个年纪还会畏惧这些事?情,但这是圣上的传召,您不必担忧。而且……圣上与温家的娘子也已经在那里了。”
“温家的娘子到那里去做什么?”苏笙将鞋履穿好,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声音透过纱屏传来:“力士,是所有的女眷都要过去么?”
秦后谋害英宗、圣上在内廷兴起兵戈的事?情她都见?过了,哪里还在意一个寿终正寝的太妃,只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苏笙有些奇怪,圣上对英宗德妃平日也没有怎么关切,她一个已经出家了的先帝嫔妃,太子想尽孝心,叫东宫的侍妾过去哭一场,或者再将她这个未婚的妻子拘过去守一夜,都是合情合理,温舟瑶和东宫的关系已经是一表三千里,怎么能把她也叫过去?
不过东宫的近侍既然说圣上也在,她多少能安心一些,圣驾刚至感业寺的时候圆空禅师身子就有些不大好,太子总不能拿英宗德妃的事?情来谋算那方面的事?情。
宋司簿从木易手中接过圣人的令牌查验,确认无误后才归还回?去,转身去吩咐侍女准备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又不是圣上大渐,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还要准备披麻戴孝的衣裳,况且东宫按理已经不算是英宗的儿子了,那么苏娘子也不必要为了英宗德妃刻意换上麻衣。
“这些话到了御前自然会有人同您说,娘子还是快些为好。”
苏笙匆匆换好了衣裙,外面披了蓑衣,戴好雨笠才出了门,模样虽有些滑稽笨重,但她也顾不得这些,要给英宗德妃守上一回?,莫说是一夜,就是明日一个白天也是有可能的,穿着?一身湿衣裳那就擎等着?风邪入体。
雨水阻人行走?,平日一刻钟就能赶到的地方她总得行了两刻钟才到。
苏笙到了英宗德妃生?前所居住的禅房,人还在门外卸蓑衣,就已经听见?了内里哀哀的哭泣声,圣上端坐在外间的佛堂,太子垂手立在一侧,瞧着?应该是刚刚哭过了。
她这时候应该也展露出关切的模样,起码问上几句才对,雨水打?在脸上有些难受,想要哭出来不是什么难事?,但等她真正被圣上身边的内侍引进佛堂时却并不曾瞧向太子。
苏笙刚要跪在地上向圣上行一个稽首礼,但皇帝却免了这一项,温言问她道:“外面的雨很大吗?”
她站在离坐榻三丈之外的地方,素白的裙边被泥溅污,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风雨湿润了她的脸庞,发丝也沾湿了,愈发显出那柔软洁白的面庞,苏笙知道雨夜寒冷,穿得倒是厚实,但隐藏在衣袖下的双手仍然白皙,却有些许的僵硬。
“回?圣上的话,雨确实不小,臣女刚刚出门撑了一把伞,也没有撑住。”
她的眼睛只瞧着?自己?面前那片地砖,不敢抬头直视,圣上淡淡道,“难怪会穿蓑衣,元韶,叫厨房烧了姜汤,再让随驾的太医开几副风寒的药来,圆空禅师去得突然,师父们辛苦,却也不要自己?染上风寒,耽误修行。”
元韶应了一声是,吩咐小黄门过去传话,太子站在一侧微感羞惭,他的母亲去世,妾室们确实慌乱得有些不成样子,连着?圣上也惊动了,但实际上他本?就不该同生?身母亲再有过多的联系,阿娘福薄,虽然被加封为先帝的德妃,却一辈子都不曾享受过贵人的荣耀,自己?的孺人却在她身故后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又是临近大圣皇后的忌日,圣上怎会愿意?
圣上正要吩咐赐座,却瞥见?一旁的太子垂手站在身侧,总不好叫臣女跪坐,而东宫站立,遂让内侍拿了几张坐席过来,“都坐吧。”
“想来圆空禅师的事?情苏娘子也知道了。”圣上对英宗德妃倒没有什么印象,并不是一个值得人费心设局利用?的人,他迟疑了片刻,吩咐苏笙道:“朕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今日的事?情瑶娘吓得不清,你饮了姜汤之后到侧间去瞧瞧她。”
“阿耶……”太子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请示了圣上:“禅师近日同儿子说起,倒是很想见?一见?苏娘子。”
圆空禅师早就知道苏笙这个准儿媳的存在,知道苏笙这次随驾同往,想想见?一见?未来的太子妃无可指摘,太子想圣上应该也会允准,孰料皇帝却蹙了眉头,“你要孝顺禅师也不在这上头,佛家讲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不再与苦难人世多做牵连,若是禅师魂魄未远,再被俗世亲人羁绊,倒可惜了这几年的修行。”
太子望向圣上,拿捏不准阿耶是因为他生?母骤然离世而闹出了这样一场事?,搅了大圣皇后的清净,还是因为他要苏笙为生?母持丧,便?也只有顺从,内侍过来附耳说了几句事?情,他整衣敛容,向圣上行了一礼,转身入内料理。
依照律法,女子可有三不去,其中一条便?是持舅姑之丧者不去,苏笙一个未嫁女要替英宗德妃举哀仪,那大概也就是默认了她将来一定会入主?东宫,阿耶要为他再择一名正妃,也不好意思教苏氏的女儿持丧,而后再替他另择正室。
禅房内是东宫的孺人在为禅师换衣治丧,皇帝作为太子的父亲,并不会与太子的嫔妃过多碰面,只是听着?内里的哀哭微感烦闷,太子进了禅房之后那些女子倒是安静了许多,让他也有心情打?量面前的女子。
她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坐席上,今日雨夜,其实穿木屐更适宜一些,但出了英宗德妃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穿了一双不带纹饰的寻常鞋履,比木屐更方便?行走?,但也难敌雨水的浸润。
蓑衣雨笠都挡不住她的裙角,更不要说那下面的鞋履菱袜了。
内侍端来了热茶,苏笙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圣上吩咐她过来,是想要她去见?温舟瑶,但现在她却一人陪着?圣上坐在这处佛堂,这多少有些不妥。
“圣人,阿瑶呢?”她抬起头,但却只将视线停留在陛下的胸口处,并没有上移。
木易说到了御前自会有人同她明说,她还当会遇上什么惊涛骇浪,获悉什么不得了的宫廷秘闻,结果……只是跪坐在佛堂陪圣上饮茶么?
皇帝喝茶要想找个人陪着?,那还需要深夜把她从住处叫过来吗?
“慧明法师给你的那套璎珞,怎么从不见?你带着??”
两人并没有沉默太久,圣上倒也没有说起温舟瑶在哪处侧间,反而是有心情管起别人来:“是内侍不曾告诉你禅师圆寂了么?”
亡人的阴气重,难道她这时候不该佩戴些佛家的宝物?,以此护身吗?
圣上可以选择不回?答她的问题,但苏笙不能回?避皇帝,她惊异地抬起了头,看见?皇帝眼中的宁静又垂下了头,严肃着?面容答道:“主?持所赐的璎珞光彩华丽,臣女愧不敢当。正是因为英宗德妃圆寂,臣女才更应该素衣淡妆,若华服彩饰而来,只恐损伤太子哀母之心。”
圣上常常和主?持一道谈经说法,知道主?持赐给自己?的七珍被尚宫局的女官打?成了璎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倒是在意他。”那明亮的眼睛只闪现在他眼前一刻,随即便?如流星,倏然隐去。圣上道:“难道苏娘子一路走?来,也不会觉得冷吗?”
苏笙现在还在禁足,圣上亦不欲今夜之事?大张旗鼓,倒也没有派专门的轿辇去接她,“你身边的人调.教了这样久,也不知道经些心。”
圣上这话单听倒没有什么,但湿漉漉的鞋子贴着?她的足,穿着?湿鞋的滋味叫人无法忽视,她当然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
“您让人拿了令牌唤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叫我?陪一陪阿瑶吗?”
她本?来是以为要去在圆空禅师的床边守上一夜,禅房中人往来忙碌,东宫的女子都安安分分,唯独她更换鞋履,教人看了也不像话。
苏笙微微感到气恼,她低着?头道:“多谢圣上体恤赐茶,臣女饮过了也该去瞧瞧瑶娘了。”
“一杯热茶抵得什么,饮了姜汤再去看阿瑶也不迟。”圣上从榻上起身,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还是说苏娘子以为,与朕相处之苦,远胜于?寒气侵体么?”
作者有话要说:定时错了,我定成7号了,突然一看后台才发现文仍旧在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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