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婚?”
裴出岫似乎忘了,男人先前还未答应。方才受了二皇女殿下的强迫,此刻他犹如惊弓之鸟,细微的动静都使他惶恐不已。然而箭在弦上已难回头,裴出岫只得温声劝他,“林公子可记得晨时我与你说的第二个法子便是假作成亲,如今有岐王殿下见证,二皇女纵是不愿往后也不敢再轻易招惹你,六皇子对宋二也不会再有芥蒂埋怨。”
若真如二皇女所言,宋二或因此事被降罪责罚,这桩亲事可解燃眉之急,乃是眼下唯一的两全之策。
“岐王府要摆宴,消息必然传进宫去,如此既全了皇家的颜面,也解了宋府的困境,只是累及公子清誉……”裴出岫拧了眉头,不过也只是一瞬,若是往后带他离开京城,换了名姓身份依旧还是能与寻常男儿一样生活。
自沦入风尘,他本就无甚清誉可言。林知秋知晓裴出岫是在抬举自己身份,心中溢满感激之情。只是裴大夫在京中声名清白、素来行事磊落,又与此事没有干系,平白受他牵累,又叫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承她好意。
林知秋攥成拳的双手在暗处紧了又松,他欲张口可嘴唇又颤得厉害,待到说出话来声音已然嘶哑得不成样子,“裴大夫的好意知秋铭感难忘,只是得您好心收留尽心救治已是知秋的福分了。您与宋家小姐都是知秋平生见过最心善的人,实在不该为了我而开罪宫里的贵人啊。”
二皇女开口求娶时,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余生沦为以色侍人的妾室,受人狎玩生死不能,但这也好过伤害于他有恩之人。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裴出岫明白他心中的不安,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今日歧王殿下亲临医馆不是偶然。裴某为太皇君尽心医治多年,歧王重孝德曾许我一愿,我与她言明愿与你结为妻夫。歧王既亲口应允了,今后你我便不必惧怕二皇女殿下存心报复。”
男人眼睫轻颤,神色依旧仓惶无措,裴出岫言语一顿,又低沉声音道,“裴某此生本不欲成亲,平生所愿不过四处游历行医治病。眼下这桩亲事只是权宜之计,林公子不必担心误我,待到京城事了,裴某先前许你之诺依旧作数。”
若是能离开京城,既能摆脱二皇女殿下的纠缠,又不会牵连宋家二小姐。
这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事。
林知秋微偏过头,望向裴大夫出声的方向。忽而间很想失明的双眸能快些好起来,他想记住裴大夫的样貌。纵使他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却不敢忘记她素昧平生却施此大恩。
“若能渡过此劫,裴大夫于知秋恩同再生,如蒙不嫌,知秋愿余生为奴为仆侍奉于您。”
此刻他所言字字出自真心,历经这些世事磋磨,他才知繁花似锦的过往不过一场虚幻。过去他孤高冷傲自恃自尊,可落到如此境地,他对那些早已不在意了,只想略尽心力报答裴大夫的恩德。
“林公子言重了。”裴出岫见他委屈求全,心中难得如牛毛细针扎得刺疼,“裴某不过一介布衣大夫,日后更是四处漂泊行踪难定。林公子样貌才学皆是男儿翘楚,绝境逢生必有后福。你我相逢也算医缘一场,实在不必过于忧心挂怀。”
她说话的口吻不似推脱,一如先前那般清淡温和。初遇时难免觉得这冷淡有些不近人情,可短短几日相处后,他只觉得她或许本性如此。
更甚至她的举止还要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过着寻常人的平凡日子偏生又机敏多智得近乎妖异,竟是比起见过颇多世面的宋府小姐遇事还要沉着冷静得多。
为奴为仆一事,他并非当作戏言,却也不急于在此时证明。
林知秋低下头,听见自己胸臆间心跳如鼓。他生平从未做过如此犯险之事,可是身旁的裴大夫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良久之后,男人似轻微地点了点头。纵是面色依旧苍白,可耳廓却因赧愧渐渐泛起红意。
裴出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轻声温言道,“晌午过后,歧王府会遣喜轿来医馆接亲,我与你一道过去王府。你身子未愈,拜堂之礼便免了,就当是走个过场,从今往后你就是歧王义女的夫郎了。”
皇宫内殿,气氛端肃。
早朝之前,宋诗闻便被宋大人亲自押进宫来。如今群臣刚下朝,她已在内殿身形笔直得跪足了一个时辰有余。
凤昭帝仰坐龙椅之上,神色倦怠地安抚一旁正低低泣诉的贵君虞氏。六皇子凤筱筱静静侍立父君身旁,他今日穿着一身浅白衣裳,发间只以素色玉环作饰,昨夜在沐春堂内的专横气势半点未见,柔弱静巧得好似他才是重伤初愈的那位。
宋大人虽被昭帝免了跪拜之礼,可她依旧拱手垂立踧踖不安。三年前因林尚书一案,她眼睁睁看着长女被责令杖罚、远调平洲。如今兜兜转转仍旧为了一个林知秋,她又面临要失去另一个女儿的危机。
她同夫郎统共就得二女,接二连三的打击实在难以堪受,与其日夜悬心慢火煎熬,倒不如主动秉明罪行求陛下仁慈宽恕。
“微臣次女愚昧,不识轻重,辜负陛下垂青的美意。臣自知教导有疏,恳请陛下降罪一并责罚。”
宋诗闻在大殿之内不敢抬头,听见宋大人自责有过,心中实在酸涩难忍。她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长在府里虽衣食无缺但因本性顽皮颇令母父忧心,更比不上长姐将将双十年纪就已官拜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如今功名未提一事无成,还要令母亲卑躬取容替她至御前求情。
不孝不义,是为大过。便是一如长姐当年被赐杖刑,她也甘愿领受。只求陛下看在母亲多年兢兢业业尽忠侍奉的份上,莫要迁怒降罪于她。
耳边哭声渐歇,凤昭帝目光浅浅掠过宋大人难掩焦灼的面容,落到下首跪着的宋诗闻身上。同出一府难免比较,若论身量她比记忆里的宋家长女宋诗意高出一些,可论样貌才学却远不及她长姐。
也不知筱筱看重她何处……
除了尚书府嫡次女的身份,哪哪儿都不够瞧的。
那边厢,虞贵君歇息够了,又要再度落泪。凤昭帝抬了抬手,对上一旁静默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殿中央的六皇子,脸色颇不耐道,“哭、哭、哭,夫道人家,遇事就知道哭,嫌不够丢人似的,还不扶你父君回宫歇息去。”
虞贵君听了这话自然不依,“陛下,臣妾自十七岁那年入宫,侍奉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身边唯有筱筱一个孩儿,自然盼他日后能有个好归宿。”他双眼通红地恨恨瞪了下首宋二一眼,又接着以布帕掩面哭嚷道,“如今陛下要将筱筱许给宋尚书家的女儿,臣妾不敢说什么,可您瞧她还没成亲便流连花丛替妓子赎身,可怜筱筱心思懵懂,若日后出宫成亲,还不晓得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心思懵懂”的六皇子原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他同宋二的婚事是他苦苦央求母皇应承的,他心底里也是期盼着下月锦绣节出嫁的。如今此事闹将到母皇面前,父君在殿上哭闹不止,宋大人又在底下愧得抬不起头来,这桩婚事眼看着就要黄了,他终于也有些着急了。
“母皇,儿臣……”
“陛下,臣女……”
凤筱筱错愕地望过去,就见宋诗闻跪伏在地磕求道,“臣女有过,理当受罚,但凭陛下处置。臣女不堪为六殿下良配,愿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凤筱筱当场白了脸色,宋大人也骇得恨不能闭过气去。
坐在上首的凤昭帝本对这等小事不以为意,闻得此言却是倏然眯起眼眸,眸光微冷、不怒反笑,“宋爱卿教养的好闺女,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只不过你既有过在先,为了一名妓子要退了筱筱的婚事,倒是叫筱筱日后如何再定亲事?”
宋诗闻浑身一震,不敢抬头只得低低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责罚臣女一人。”
“母皇容秉。”凤筱筱连忙跟着跪下,“宋二小姐实则……实则是替旁人赎妓。此事乃是误会,皆是一场误会……”
“误会?”见凤筱筱替他求情争辩,昭帝神色更冷,“可否要朕将你那二皇姐传来一道对峙?一个两个的混账东西,这京城里是没有男人了吗,偏生要跑到那等污糟地方去。”
虞贵君不料陛下竟耳目通明至此,此事牵扯到中宫不敢大意,他也止住了啼哭之声,讷讷地抬头向上首望去。
凤筱筱见母皇动怒,一时心中也是惴惴,可眼下为了保住宋二,只得强撑着扯谎道,“京城沐春堂里的裴大夫,碍于声名不便去烟波河赎人,是以诗闻才会……没成想那夜二皇姐竟也在。”
旁的也就罢了,“沐春堂”三字一出,昭帝顿时愕然地拧了眉头,“你说是替谁?”
作者有话要说:某墨:对于老婆把你妖魔化,你怎么看?
裴小王爷:……谢邀。
某墨:对于母皇cue你开party,你怎么看?
凤煊:谢邀??
昭帝:好好好,女儿、儿媳、亲侄女,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