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九章

高楼立在秦河畔一十四年,称名金风,正是人间一相逢的金风。四十八条廊缦,曲折往复,一百一十四间屋子,俱是酒架、赌桌、女人。一掷千金、抵刀换酒,从灯明到天明,种种皆是狂诞。

脂腻飘香、往来如云,楼中有女人百十来个,仆役千人;人聚人散,酒客酣眠、赌徒达旦,等闲总有万人。大隐隐市,哪个都似高楼主家,却少有人知是何人。

刀客出了窗户洞开的那间屋子,七转八拐进了一间无甚出奇的。朦朦胧胧的烛火间,坐着一位素色衣袍的女人,乌发如瀑,身姿绰约,眉目也端得动人,却不知缘何,似隔了层雾似得,瞧不分明。

女人正是高楼的主家,身在江湖,因无个功夫傍身,也是性子使然,便较旁人多上许多小心,很有些巧思奇诡。

刀客与她是旧交情,进了屋子,并不多做寒暄,见桌上几壶金杜,便随意倒进嘴里,边同她说话。

“宛娘,你手头还有偷天换日吗?”

偷天换日是种蛊,出自巫医仡徕子之手,纵蛊者可将己身之毒,渡至他身,亦可逆渡,以命换命,故称偷天换日。

二十年前,此物问世江湖,便颇生了许多风波。不过后来仡徕子卷入了祁王之乱,平乱之后,先帝以三十三高手将其围杀,又发兵苗寨,不惜折损七万滇兵,屠尽了十二姓苗人。

到如今,江湖上虽仍有行蛊者,仅由十二姓之首——祭祀仡徕氏掌握的巫术一脉却再无消息,而此物,也是愈用愈少,几成传说。

也是打那时起,江湖上由游侠散人会聚的“自在空空盟”牵头,定下了江湖、朝廷两不相干的规矩,朝廷虽未明言,也算默认了下来。

不过,宛娘从来是很有本事的,除销金窟外,她也兼作些消息买卖、奇珍会藏的生意。

江湖多风波,刀客行走二十载,仍是坦荡心性,一身疏阔,多少是彼此照应的缘故……

“小瞧我”,听了问询,女人嗤笑了一声,从春榻上起身,撩开重重纱幕走了出来。抬手开了暗室,领着刀客朝里走,穿过一排排的阁子,间或询问两声。

“你可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三教九流、朱门蓬户,女人亦有许多眼线,自然知晓京里那场纠葛,乃至东厂诸番子为何南下,望江楼中的那场风头,她都已得了消息。

不过,刀客自有章程分寸,痴者癫者哪个没见过,并不需她过多担心,此番不过是随意闲话罢了。

“知道”,刀客咕噜咕噜喝酒,漫应了一声。

“那你知晓他为何来应天?又是为何同漕帮起的冲突?”

刀客笑了笑,“我在水上也能听到许多消息的,望江楼里,便是当时不明了因由,过会儿也就想出来了。”

听了这话,女人回身望向刀客。刀客眼中并无任何阴霾,如同苍林照影、苍穹万里的静湖,也能望见一腔赤诚的肝胆。

“可你还是要去杀人。”

话问出口,未待刀客回答,女人已明了了答案。

“是”,刀客并无半点犹疑。哪怕她是这个江湖顶尖的高手,于情爱面前,也只如寻常人一般。

她还是这样……女人嗤笑一声,又仿佛不是嗤笑。

是人身上寻神性,抑或是从神身上寻人性……甭管是哪个,这江湖人都肯爱她,也羡她妒她。

女人抬手抚了抚刀客的面颊,又从明珠辉映的灯壁下,亦拿了壶酒,同刀客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管他到哪里?”

女人知晓,那两不相干的规矩,刀客是守的,虽也只守这一道。她本该不在乎任何规矩的,而无论是江湖、朝廷分立,还是二者合一,以她的本事,都不会妨碍到她的自在。

只是,若有此规矩,凡是江湖人,便都能留得一份自在,大可不臣,大可桀骜,管那皇帝老儿姓甚名谁,无论有没有通天的本事……

刀客最是喜欢自在,也明了自在,因而从不曾妄为。

“他身子不好,功夫也不行,我不放心,总得跟在他身边照看一二。除此之外,照夜刀依旧是照夜刀。”

“宛娘,劳你费心。”刀客又笑了笑,目光中很有些温软的意味,是停在静湖枝上的雁。

“情种,也就你把他当个经不住的”。

从一踉跄稚童,到今日督公,那人又哪里需这般护着。女人也笑了,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刀客额头。

“你该同自在空空他们知会一声的”,她又说道。“事关重大,难免多心,江湖可不知你盘算。”

“我行事又何须向江湖解释什么。”

瞧瞧,这便是少年得志惯出来的毛病了……女人嗔了刀客一眼,知道劝不得了。

“托大的东西”,她翻出偷天换日掷到刀客怀里,用了十分的力道。“直接将毒逼出来就好,何必浪费我的好东西。”

“他心脉弱嘛,不一定熬的住。好卿卿,谢你大方”,刀客又灌了口酒,嬉皮笑脸,是气人的混不吝。

不待女人笑骂,百十明灯下,风铃声齐齐响起,是有客来至

“行了,回去吧,管好你的小情郎。”女人闪身进了暗处,刀客再抬眼,她面目已明晰起来,幻化作了风情万种的一张。

“这次的好看”,刀客浪荡子似的点评一句,得了个嗔怪的眼神,忙不迭的做了个讨饶的手势,也不再耽搁,飞身回了高楼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超爱刀客……我也好爱写姐妹笑闹。【我乖不乖!我又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