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深,鸟雀啾鸣,林明玖一路穿过结界幽径,直往净明湖去。湖在密林中央,湖水湛蓝,草木繁茂,中有大树参天,幽翠欲滴,隐带流光。而白眉老者盘膝坐在树下,众鸟环飞,神态祥和。
近乡情更怯,林明玖久未归来,不免心下忐忑,惴惴不安的停在了近前,一时不敢惊扰老者。
老者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抬手唤她上前,“有些年没看到你了,如今是要回来了……?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
林明玖微红了眼睛,摇着头跪坐在老人一旁,“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我还需回去……我回来是……”
白眉长老未待她说完,便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打住话头,然后跳起来驱赶着身边环飞的一众鸟雀,惹得它们不满的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待鸟雀们都飞走了,老人家方才开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许在小娃娃们面前胡说……你当年就是被带歪了。说吧,回来有什么事情?”
林明玖抿了抿唇,俯身下拜,“长老……我想求一颗定魂珠。”
定魂珠,顾名思义,乃安定魂魄之物,人间术士移魂常以此为辅,于精怪而言,若是谁家小娃娃生而体弱,亦会备上此物。
只是她离乡多年,一时不知要向何处求得,而白眉长老最爱陪小孩子们玩,应会备上许多。可这样一来,她便要将计划全盘托出了。
长老定会阻拦的……林明玖发愁的垂下了头……
果然,白眉长老皱了皱眉,“你的事我也听过两耳朵,你这是要为那人类移魂不成?”
未待林明玖回答,长老接着说了下去,“不借不借,天道衡平,不说移魂本就是逆天之术,大不公。便瞧他做的那些事,天道是不肯恕他的……你不过是徒把自己赔进去而已!”
林明玖晃了晃长老的袖子,说不出的乖巧可怜,“他没做过天道不容之事,其余错事,尽数偿还后,移魂之事未必不能成。”
“那也是十之得一!”,老人甩了甩袖子,“你这样没用,我不会应你的。”
林明玖正了神色,难得沉静了下来,神态说不出的温柔,“长老……我从来没想过求长生,也没想过要问大道,从前我憨玩渡日,如今便只想护住他~众生有执,我愿应此劫。”
族里的小娃娃们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个都长大了……
话说到这儿,白眉长老便知道劝不得了,它们精怪修行讲究一个任性天然,多有堪不破,便是此时强扭回来,日后也是要出问题的。
只是他到底是心疼自家孩子,皱眉劝道:“那也不用非得移魂!你把他从牢里换出来便是。”
林明玖沉默了下来,悄然又红了眼睛,良久方道:“我算过了……他今世的命数已定,改不得了。”
天道衡平,天道亦有所偏爱,便如蜉蝣朝生暮死,亦有仙人生而万年。至于人生一世,总有人较旁人容易些,也总有人所行之路尽是崎岖坎坷。他今世既有十分之苦,她又如何舍得教他抱残终年……
白眉长老叹了口气,顺了顺她的头发,“你这小辈就是没见过世面……当初我便不该让你从林子里跑出去,还放任了你那么多年!”
“长老……~”
“罢了罢了……都由你了”
林明玖回到燕都时,正赶上了刑部会审,其中强娶之罪,她以苦主之身被呼至堂上为证。
强娶非大罪,却是阉宦辱臣,可激众怒。林明玖至堂时,林父早已高坐一旁,呼她而来,不过是为锦上添花。
高堂巍巍,未问前尘,罪已先定。此间诸人,唯陈朴孤立无援……教她如此舍得,诬证他强娶,为世人讥笑,枉受平白冤枉。
林明玖望向陈朴,恍若仍是当初桐花满径,灯火长街,盈盈一掬春水,便融千山雪色。
陈朴忽然便明了她欲行之事,他想说不必如此,却怕将她置于更难堪的境地。他得她相伴,又有来日可期,已是心满意足。他本不在意此虚名,他的小姑娘何必自污?他已连累她良多……
林明玖却不待他多言,又转身跪到林父面前,重重的磕下头去。她不愧天地,不愧所爱,不愧此心,唯愧林家深恩,便有千般理由,不孝二字总是当得。
林父素重规矩声名,行于世间,律己尤严,于她却实称得上慈父。她不喜女德女训,林父便允她不读,知道她总借那棵桐花树跑到院外,却舍不得砍了树,教她不快活。
而如今,她却要将他置于难堪的境地,或累其仕途前程,或累其一世清名。
“女儿不孝……您今后便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林父怔在了那里,他的表情若说惊诧,倒不如说是一种了然哀意,似眼见从百丈高楼抛下石来,哪怕一时未至,你也明白不过是早晚之事。
林明玖又转身跪向刑部尚书,“大人,我与夫君相识已久,两情相悦,夫君聘媒人提亲求娶,我嫁之以欢,何来强娶之说。”
闻言满堂或惊或怒,欲以诬证治罪于她,林父急忙跪于堂下求情,哀色深重,刹时便老却许多。
陈朴瞧着堂上惊疑不定的诸公,却是笑了起来,起时不过低声,未几便已朗然,畅快的像是这平生菲薄自苦尽去,而无一丝云翳。
未待诸公更怒,他倏尔停了笑,俯身下拜,“妇人心慈,总有所偏颇,不值当众位大人计较。我自知死罪难免,亦无意辩驳,唯求恕她一恕。”
诬证之罪本就在两可间,又事关清流间的情谊,尚书不过是一时怒言,而今亦是两难。此时陈朴搭了台子,愿以老实认罪,换他恕了林明玖,倒也值当。他权衡了一二,便只判林明玖羁押府内,不再多纠。
又两日,燕都人人尽闻,林修撰逐其女出家,堪称大快人心。林明玖于陈府内,听了这一消息,终是放下心来。于危时回护,又未乱礼教纲常,如此也算在世人眼中全了情与义……她终不至连累父兄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