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缓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
大上午的骄阳猛烈似火。今日周楚楚家初卖蒜蓉虾,价格定的又有些高,导致她们带去县城的草虾虽然并不是很多——近二十斤——也直卖到早市快闭市了,才总算把所有的草虾全部卖完。
周楚楚坐在牛车右边的那一侧。阳光自头顶上火辣辣地晒下来,今儿个天气又闷热,没有一丝的风,身下牛车的颠簸似乎也比往日更难以忍受了一些,脑袋隐在一条藕荷色的头巾里面的周楚楚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舒服,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好在这时候牛车拐了个弯,转进了她家所在的那条小路。
透过头巾上细小的缝隙,瞥见了不远处自己家那个黄土做就的屋子后,周楚楚吞咽了一下,把恶心反胃的反应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周楚楚,再忍一忍,马上就要到家了,到了家后回自己的房间躺着休息会儿就好了。
~~
周楚楚倒也没有等多久。
很快,周国安就把牛车赶到了周楚楚的家门口,然后一拉缰绳,让牛车停了下来。
等自己旁边的卫峥下了车后,周楚楚振了振精神,站起身来。她的脑袋好像因为站了起来后越发的昏沉了,周楚楚抬手轻撑了下自己的额头,迈开步子走下牛车。
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力道,周楚楚只觉得自己踩出的每一步都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自己这是被晒晕了吗?周楚楚吃力地撑着眼皮想道。可是,自己的那双眼皮好重啊,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儿怎么就这么重,跟海绵吸满了水似的,沉甸甸地往下坠。
眼皮合上,周楚楚吃力地撑起。又合上,又撑起。第三次合上时,周楚楚的意识也忽然涣散,身子如一片落下了枝头的树叶一般,直直地往下坠去。
这时,周父也下了牛车了。他的手里一左一右地提了个木桶,看见在他身前三四步远的小女儿身子摇摇晃晃地往下掉,周父连忙把手里的两个木桶随便一扔,加快脚步就想上前去接住自己小女儿往下倒的身体。
但有一个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那个人就是卫峥。
还在牛车上的时候,他就觉察出周楚楚有点儿不对劲了,但她没有说什么,又马上就要到屋了,他便也没有多嘴。不过,当牛车停了下来后,他虽然是第一个下车的,但是,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一下了车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屋子里面走。
而是放缓了步子,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等到周楚楚也从牛车上下来,走起路来时像喝醉了酒一般,卫峥脚下的步子就放得更慢了。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面的余光,也忍不住地时刻注意着周楚楚的动静。于是,当周楚楚失去意识,身体如一片自枝头飘落的树叶直直地往下坠落时,卫峥想也不想的就转身疾冲过去,抬臂接住了她的身子。
周母慢了周父和卫峥一拍才知道周楚楚昏倒了,向周国安付完了车费后,她往后转过身,刚好看见周楚楚被卫峥接入怀里的一幕。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也不知道什么处变不惊的道理,看见自己的女儿出事后便忍不住惊呼出了声:“楚楚!”
“伯父。”卫峥没有急着打横抱起周楚楚的身子。右臂揽住周楚楚的腰身,让她依在他的怀里不往下掉后,卫峥微扬起下巴看向周父,“趁着安叔的牛车还在,麻烦你再跑一趟县城,给楚楚姑娘请一位好的大夫过来。”
话落,卫峥也不管周父如何反应,也或者说,他心中笃定周父必会听从他的安排。微一弯腰把周楚楚打横抱起后,卫峥往后转过身,抱着周楚楚朝着屋子里大步走去。
……
把周楚楚轻轻地放到了她的床上后,卫峥抬手,替她拂开了她面上遮阳用的藕荷色的头巾。
一张满面潮红的脸露了出来。
她的身体大概挺不舒服的,连昏着时黛色的双眉都是轻蹙着的。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泌着一层细细的汗,之前红润的双唇,此时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有点儿苍白。
看着极为可怜。
卫峥看得不自觉地探出手去。
“楚楚,”这时,周母也跟了进来。她如一阵旋风一般刮到了周楚楚的床旁边后,着急地探头往床上躺着的小女儿看去,“楚楚你没事吧?听得见娘说话吗?楚楚?”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泼下,卫峥一个激灵,瞬间醒过了神来。连忙把探了出去,想摸一下周楚楚那看起来十分脆弱的脸庞的右手缩回身侧后,卫峥往后转过身,微垂着眼帘好似做贼心虚般地往外走:“楚楚姑娘可能是中了暑气。我出去弄盆温水过来,伯母你帮忙把楚楚姑娘身上的衣服,换成一身轻薄透气些的吧。”
周母很听卫峥的话,一听他说要给周楚楚换身轻薄透气的衣服,她就急着要去找,也就没有太注意卫峥。朝着周楚楚装衣服的榆木箱子走去时,她还边自言自语地嘀嘀咕咕:“确实有点像是中了暑气。这天儿这么热,楚楚她又为了蒸虾,今儿大半个上午一直守在小火炉的旁边……”
~~
夜幕已降,周楚楚家里难得的一片灯火通明。
这要是在往日,各屋子里的人早已经洗漱好了睡下了。然而今日,周楚楚自上午突然昏倒后,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家里人谁也没有心思上床入睡。
就连晚饭,也是草草地解决了一下。
~~
周楚楚的房间。
离周楚楚的床不远处的一张木凳上面,今儿个早早地起来赶去县城后,在早市上忙了大半个上午,回家后又因为小女儿的忽然昏倒而没能抽得出时间休息,熬到现在已经很累了的周父实在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起来。
瞧见周父困得打起了瞌睡,本想守到小女儿醒过来的周母轻叹了一声后,终是选择了放弃:“咱们这样枯守着楚楚也不是个事儿,明儿个我们还有明儿个要做的事情呢。楚楚她爹,我们先回房休息吧。楚楚这里交给春芳看着就行了。”
周母的话让周父暂时地清醒了过来。不过,这种强行清醒,终究只是意志在强行作用,但身体还是疲倦的,一个接一个的哈欠便席卷向了周父。
他睡眼朦胧地抬手打着哈欠,边点了点头:“嗯。”
……
时间如沙漏,一点点一点点地流逝。
周楚楚家,回房了的周父周母睡着了。周楚楚的房间,周楚楚仍旧在昏睡着,被周母交代了任务的周春芳也因为熬到了半夜,身体实在有点儿扛不住,不知不觉倒进了被褥里面,合眼睡了起来。
整个家里,唯有周济的房间里面的一个人还醒着。
他的房间和周楚楚的房间里面一样亮着灯。那一盏油灯摆在靠左墙的一张小型的四方桌上。为了省油,油灯的灯芯搓得非常的细,烧起来时燃出的火光只有一颗干瘪的黄豆粒大,照得整个房间也不甚明亮。
卫峥合衣躺在床上。
他很早就上床了,早得甚至在周父周母回他们的房间休息之前,只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都没有睡着。
当然不是失眠。
而是有意识地不让自己陷入沉睡。
这其中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当然是因为对面那个和他一墙之隔的昏睡了大半天的小女人。明明周父自县城请了同仁堂的大夫过来,大夫也给她施过了针,开的药也给她喂过了两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醒不过来。
可他想看见她醒过来。
其二,他在等一个人。
~~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鸟叫声。
周济房间里面,闭着眸子却未睡去的卫峥猛地睁开双眼。然后,他腾地自床上起身,穿上床前放着的一双石青色的棉鞋后,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间。
十五过后,天上挂着的那一轮银月又慢慢地瘦了下去。到了今夜,银月已经成功地瘦成了弯刀般的细弧形,那洒向人间的月光,便也浅淡了许多。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月夜是不利于他们在外行走的。
但是对卫峥却毫无影响。他自小习武,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上一大截。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夜视能力。轻轻地推开了周楚楚家的后门走了出来后,他甚至还运起了轻功,如行走在朗朗的白昼下一般,快速地朝着周楚楚家后面村里人常去浣衣的河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