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家循着香味儿赶到周楚楚家摆着的摊子旁边时,就看见她家的摊子已经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的。他伸长了脖子才能看见摊子里面有三个人,一个人在小火炉前守着锅,一个人在摊子的最后面挑虾线,还有一个人蹲在木盆前面在清洗着挑完了虾线的草虾。原来是在现做现卖,难怪这么香,胡管家正想着时,忽然听见有人问:“这虾子怎么卖啊?”
拿着一个鬃毛刷子正在清洗着草虾的周母抬起头,笑着道:“三十文一斤。客人要来一斤吗?我家小女儿做的这个蒜蓉虾可好吃了。”
“嘶——”一阵响亮的抽气的声音,很显然,被草虾的香味儿吸引了过来的人都被这个价格给吓到了。
“好大的口气!还三十文一斤,你们卖的这是金虾吗?”
“这么缺钱你们不如去抢?”
“大家都散了吧。这么宰我们,我看他们家根本就不是想做生意的样子。”有人自己走人还不算,还怂恿起了别人。
“是啊。散了吧,散了吧。这么贵的虾子你们吃得起?”本来上一个人的话还让围在周楚楚家里的摊子前的人有些迟疑,这个人的话一出,大家伙儿顿时从蒜蓉虾的香味儿中醒转了过来,对呀,三十文一斤的家谁吃得起?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家,虽然不至于拿不出这个钱出来,但是,没有必要为了一口吃的,去当那被人宰的冤大头不是?
遂纷纷离开。
“哎大家别走啊!我家小女儿的蒜蓉虾做的真的很好吃的!又嫩又香,让人吃了一口就上瘾,别走啊!”周母急了。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人都不买这可怎么是好?虾也顾不上清洗了,腾地站起身来望着那些毫不留情地离开的客人的背影挽留。
甚至于,她还有点儿想喊出可以降价的话。
不过她到底是忍住了。她对于自家那个十三的话,还是信的。就算最后真的要降价,也还是得等今儿个回去了,向十三.反映了今日早市上发生的情形后,再让他帮忙重新确定一个合适的价格——
周母望着离开的客人的背影在心里盘算着降价的事情时,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自她的左侧传了过来:“给我来三斤,算了,还是给我来五斤的蒜蓉虾吧。”
嗯?
有人要买他们家的蒜蓉虾了?
周母的脸上瞬间漾开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她连忙高兴地应了一声“哎”,边转过头来,瞧见自家摊前仅剩的那个人还是认得的人后,周母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深了:“哎呦,是你啊。上次你包圆了我们家的鱼了的,还有印象不?”
经周母一提醒,胡管家眼里的茫然瞬间退却:“原来是你们夫妇。”
“是啊是啊。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帮你装虾子。”周母自摊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纸袋,不过,因为没有提前预想过会有人一次性买这么多的蒜蓉虾,纸袋并不是很大,一个袋子最多只能装下三斤的虾子,周母便拿了两个纸袋。
周母去放着做好了的蒜蓉虾的木盆那里装虾子时,又一个人走到了周楚楚家的摊位前。那个人和胡管家还是认识的:“胡管家,来早市上买东西啊。”
“是啊。”
“我们酒楼新出了一道手撕鸡,不知道你和你家老爷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客,去我们酒楼尝尝鲜啊。”来人是如意楼的主厨王永康。
“再说吧。近来老爷事情比较多,有点儿忙。”其实不是。真正的原因是,胡管家的主子,也就是长乐县的县太爷无意中吃到了满堂香周楚楚卖了过去的鱼糕后,吃挑了嘴儿,就有点儿看不上如意楼里的菜了。
不过,也是因为吃了那鱼糕后,近来县太爷的日子颇有点儿不好过。
因为,他吃挑了嘴儿,但偏偏,能让他选择的又没有,仅仅只有那鱼糕,可鱼糕再好吃也不能顿顿吃天天吃啊,那会腻的。于是,县太爷近些日子都只能改吃素了,荤菜总让他觉着有股子淡淡的腥味儿,不能忍。
这也是方才胡管家改口要买五斤的蒜蓉虾的原因。他闻出来了,这虾子和那鱼糕一样,没有海鲜的腥味儿,只余了虾香。
这时,周母也提着装好的蒜蓉虾返回来了。看见摊前胡管家身旁的王永康后,周母脸上的笑容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走回摊子边后,周母抬手把纸袋递给胡管家:“承蒙惠顾,一共是一百五十文。”
“差不多三十文一斤?你们家这是做的黄金虾啊,收费这么高。”身为主厨,王永康对比较轻的范围内的斤两是很敏感的,毕竟掌勺的,要求的就是一个用料精准。无论是主材,还是调味料,都是多不得少不得,非得刚刚好才好吃的。扫了一眼周母提着的两个袋子后,王永康就差不多估算出了那里面的虾子的斤两,又知道了总价,很快便心算出了单价。
他们如意楼里面的东西收费就便宜了?
还好意思说他们,简直可笑!
再加上之前的羞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周母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你们如意楼里的东西收费还更高呢,怎么不说?”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们如意楼可是这长乐县里有头有脸的酒楼,里面的东西定价高些无可厚非,可你们这算什么?不过一个路边摊而已。”
摊位后面,正在做着蒜蓉虾的周楚楚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如意楼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吧?
上一次在如意楼里面被欺负,因为是他们自己找上人家的门去的,受了欺负也就算了,是他们自己没注意,给了人家羞辱他们的机会,以后吸取教训就是了。可这一次算什么?他们在早市上自己家租下的摊位前做自己的生意,还要被他们如意楼的人找上门来说教一顿?
凭什么?
“早市是官府的地方,并不属于如意楼。孙掌柜的,你的威风发错地方了。”
~~
周楚楚下意识地掉头望向那道声音的传来处。
~~
卫峥本是看着摊位前的胡管事和孙掌柜,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脑袋微偏,就看见望向了自己的周楚楚。原本平静的心情在目光触及到周楚楚红了的眼圈的刹那,瞬间冷凝成冰。
他本就离周楚楚家的摊位不远了,说话间往前走动了几步后,他便到了摊位前。不过,奇怪的是,他明明怼的人是孙掌柜的,但是到了摊位前后他忽然又不去看孙掌柜的了,目光自周楚楚身上移开后,凉凉地落到了孙掌柜的身旁的胡管家身上:“还是说,你们如意楼已经巴结上了某个保..护..伞,这才在这早市上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出于个性中的谨慎,卫峥早在身体可以自由行动后不久,就悄悄地把自己所处的县城里的一些基本的情况摸了遍底。
知道了的事情中,包括,他面前的这位胡管家,是长乐县的县令府上的。
“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小伙子。”胡管家难得犹豫了一瞬。这个小伙子似乎知道了什么,但是,知道了什么后他又不忌惮,还敢如此大喇喇地说些敏感的话,要么他是个傻的,要么他就是身有倚仗,才能无所顾忌。前者以他刚才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不是个傻的,后者——胡管家心头一凛,犹豫过后,最终是没有发县太爷家的管家的威风,只淡淡地笑着打了句太极。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反而把摩拳擦掌准备跟卫峥干嘴仗的孙掌柜,给浇了个透心凉。
以他的年纪,不至于发现不了胡管家态度里面的暧昧。
顿时,心弦一紧。
自己别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可是不对啊,孙掌柜不动声色地瞅瞅胡管家,他说要那句话后就转过身抬步离开了。胡管家这态度,也不像是这周楚楚一家有什么不能得罪的样子啊?刚刚那样,难道是,胡管家懒得和小辈计较?
他听说县太爷家里的胡管家,性格好像确实挺慈祥和善来着。
孙掌柜的眼里眸光闪烁,几瞬后,他到底是心有顾忌,尽管心里气得要死,也没敢再多说什么,一拂袖,如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
~~
“十三你怎么来了?”周母问走到了摊位后面的卫峥。
“在家里闲来无事,刚好国安叔的车回去了一趟后准备再来县城,我就坐他的车过来了。”
“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们刚刚就要被那个如意楼的掌柜的欺负了。”周母本来就对卫峥满意,刚刚卫峥还帮他们家出气了,周母现在看着卫峥就高兴。连自己家的生意都感觉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在清洗草虾丢不开手,便使唤周楚楚,“反正没什么生意,楚楚你把锅弄下来,先放壶水上去烧会儿,再带你十三哥去你林叔那儿吃面线糊去。他一路坐车过来,应该饿了。对了,楚楚你要是想吃的话,就也给自己买一碗啊,不用怕花钱。钱在摊子下的屉子里。”
面线糊是林叔的早餐店里的招牌早点。主料是细面条和番薯粉,然后再往里面加入一点儿猪肝、鱿鱼、鸭心、豆腐、卤蛋、炸醋肉,再洒上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出来后成品清而不浊,糊而不烂,上面点缀着些青葱的葱花,好看又美味①。
就是价格不便宜,一碗得八文。
抵得上一斤的猪肉了。
在往日,周母是一口都舍不得吃的,今儿个,居然不仅让周楚楚给卫峥买一碗,还发话周楚楚想吃也可以买。
这大方的,很明显可以看得出周母对卫峥刚刚的表现,是相当的满意了。周楚楚心下暗道。不过,回想起刚刚卫峥突然出来救场的一幕,周楚楚的嘴角也忍不住地绽开了些许。她依言把水换倒了炉子上后,边“哎!”地应了一声,边转身去拿钱。
卫峥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面也泛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谢谢伯母。我还真有点儿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