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周楚楚一行几人回家得也早,辰正(上午八点)时分便回到了周家村。
周楚楚家位于周家村中间。牛车自一条凹凸不平的黄土路上驶过去,到了村中间后,再往一条小路里面拐进去,那条小路前方二十多米远的屋子,就是周楚楚家了。
这一条小路上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别的屋子遮挡。牛车一拐上这条小路,周母展眸往前方望去,便看见了自己家里的大门正紧紧地闭合着。周母当即就沉了脸:“周春芳这个死丫头!我让她在家里守家,她倒好,偷偷给我跑出去玩!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春芳不是贪玩的人。现在不在家,大概是她去河边洗衣服去了吧。”
周母翻了个白眼:“你眼瞎啊?没看见门口的架子上晒着衣服呢!”
周父刚刚只是觉得二女儿的性子不是那种贪玩的人,想帮二女儿说句话,加上这时候又是早上,要做的事情除了做早饭,喂鸡,就是洗衣服了。这三件事情中,早饭周春芳早就已经做过了——之前他们出门前,在家里提前用了早饭的——剩下的两件事里,只有洗衣服需要出门,周父便选了洗衣服这个原因。
没想到,因为他没有留意到门口左侧架子上的衣服,而一下子被自己的婆娘拿话诋了回来。
周父讪讪地闭了嘴。
旁边原本准备附和一下周父,帮周春芳说话的周楚楚也吓得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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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春芳你家的门怎么开了?”陈晓慧一手提着铲子,空着的手抬手挠了挠头,“我记得我们离开你家时,你好像关门了吧?”
提着花蛤的周春芳也拐进了小路,抬眼望了前方自家开着的门后,她也茫然了:“我记得我们离开时,我关家里的门了啊。”
至于家里人回来了打开家门的这个可能性,周春芳想都没想过。
毕竟,以往她家的人去县城卖鱼的话,每天都要到差不多巳时正(上午十点)才能回家。今儿个,除了卖鱼,她家人还有鱼糕的生意要谈,按理来说,花去的时间应该更多些才对。
绝不可能才巳时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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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周春芳身旁走过堂屋,到了后门口后,陈晓慧一眼就看见了蹲在柑橘树下,正在洗着卫峥昨日的衣服的周楚楚——给卫峥洗衣服也有金元宝和炮灰点数得,虽然后面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前一个是周楚楚需要的,于是,除了自己的衣服外,卫峥的衣服周楚楚也没让周春芳洗——惊了一下后,陈晓慧就阴阳怪气了起来:“哟。这不是我们那个以后要嫁入富贵人家享福的贵夫人嘛?怎么还自己洗衣服啊?这种粗活儿哪里是我们的贵夫人能够做的?把手弄粗糙了富贵人家不要你了怎么办?”
陈晓慧是周春芳的好朋友,知道心疼自己的朋友,对于周家那个一直什么都不干,把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推给周春芳一个人的周楚楚很是看不惯。什么道士批的富贵命,她娘说了,那不过是周楚楚的娘想发财想疯了自己杜撰出来的故事!周楚楚出生的那一天,她娘根本就没有在他们村里看见过什么道士。
以往每次陈晓慧见了周楚楚后,两个人都跟斗鸡似的,一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周春芳拦都拦不住。只能尽量减少晓慧和妹妹碰面。今儿也是因为家里人都去了县城,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想着就算是把晓慧带回了自己家,也不会碰到妹妹的,这才把人带了回来。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周春芳紧张地看了一眼柑橘树下的周楚楚后,往左一侧身,挡住不让陈晓慧继续朝后院过去:“晓慧你的花蛤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你先回去好不好?”
潮汐升降的幅度每一天都不一样,朔(初一)、望(十五)日的时候,海水面升降的幅度也最大,称之为大潮①。大潮日后,海边会有许多被潮水带到了岸边的花蛤、螃蟹等海鲜,以花蛤为主,这时候,海边住着的人家就可以去海边,捡花蛤或者螃蟹回家做了吃。
此项活动,称之为赶海。
今日早上做完了家务活儿后,周春芳闲来无事,便想去赶海,但赶海一个人不太方便,她就找了自己的好朋友一起。捡到的花蛤也合放在一起,刚刚两人共同回她家也是想找个地方分她们今日的战利品来着。
陈晓慧眼里瞬间露出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神色。她张了张嘴,正要又一次劝自己的朋友你别惯着你妹妹时,柑橘树下的周楚楚忽然放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衣服站起了身。
她朝着周春芳她们转过了身。陈晓慧是一个和周春芳一样高的女孩子,估计在家里也是常常干活的,和周春芳一样是晒得小麦色里带着一点点的黑的肤色。她穿着的绀青色的交领上襦上打了两个补丁,还湿了几处,至于她身下宝蓝色的裙子,则湿了大半了。
周楚楚乌溜溜的眸子再瞥一眼周春芳,她二姐一身的衣服上也是和陈晓慧差不多的模样。周楚楚嘴角微展,仿佛没听见陈晓慧之前说过的刺耳的话似的:“二姐、晓慧姐,你们这是去了哪儿啊?怎么身上都湿了?”
陈晓慧虽然以往惯爱和“周楚楚”斗嘴,但是,斗嘴这种事情,那是有来有往才斗得下去的。现在的周楚楚不肯接她的话茬儿,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俗话也说“不打笑脸人”,陈晓慧忽然便有点儿再说不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了。
对面的陈晓慧不知为何静了音,周春芳松了口气。她仔细地瞧了瞧陈晓慧面上的神色,见她脸上以往那种斗鸡似的神情消退了下去后,她放下心来,便回正了身体望向周楚楚:“我们去赶海了。”
周楚楚乌色的眸子一亮:“望日刚过没多久,海边的花蛤应该还有不少吧?二姐你们捡了多少?”
“捡了多少也不关你什么事。你不是嫌弃花蛤这玩意儿腥,一口都不愿意吃的么?”陈晓慧习惯性地又诋了周楚楚一句。
周春芳又头疼了。她回头无奈地求朋友:“晓慧,你别这样跟我妹妹说话行吗?”
虽然陈晓慧诋了自己,但是,她的语气并不严厉,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种少女间的小吵小闹。周楚楚也就没有被她吓到。
不待陈晓慧反应,周楚楚便率先摇了摇头表达了不介意:“二姐,没事的。”
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陈晓慧心里这下是越发的别扭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多的少女,脸皮还有些薄,做不到别人都停战了她还追着人痛打的事情。但她对周楚楚的敌意又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除,于是,她哼了一声后,往后转过身选择了离开:“我先回家了,我的花蛤春芳你过会儿给我送去啊。”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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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五月的天儿已经有些热了,周楚楚做完卫峥的午餐时后背出了一背的汗。汗液浸透了棉质的亵衣后,亵衣便黏在了身上,极不舒服。
但周楚楚却暂时没有功夫去管这个。
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冒的一圈儿汗珠后,周楚楚分批次把做好的一菜一饭运到了柑橘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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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福州天儿热,卫峥之前伤重,不能下床,才没办法只能餐餐在房间里面用,但是,昨日他可以下床了后,就把每一餐都改在了后院的柑橘树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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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有一碗汤。
那汤好烫,周楚楚用一个菜盘托着那汤碗的底儿后,慢慢地走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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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二姐在海边捡到的花蛤,肉质紧实,鲜嫩,做汤特别好喝。十三哥你尝——”周楚楚说着,把手里的裙带菜花蛤汤往柑橘树下的圆桌上放。
一只胳膊忽然拂来。
周楚楚完全没有想到卫峥会这样,毫无防备之下,端着汤碗的双手便被他的那只胳膊撞了个正着。
手中的盘子顿时脱了手。
下一瞬,盘子连着汤碗一起往下掉。
周楚楚条件反射地往后退。汤碗“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时,里面的汤汁四处飞溅,周楚楚退了两三步也没能够完全躲开飞溅的汤汁。
有一滴滚烫的汤汁溅在了她裸露在外的右手手背上。
汤汁接触到皮肤上瞬间升起的灼烧感,比针刺还要痛上数倍,周楚楚的身体都痛得抖了一下。轻“嘶”出声时,她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前,也生理性地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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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明明之前在县城里还是好好的,他还帮她家想办法给鱼糕找买家,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周楚楚瘪着小嘴,葡萄般大的杏眼转向右方,隔着薄薄的水雾委屈地往下看着坐在石桌旁的卫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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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海边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