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姜明光这个法学生的想法,钱翠花当然要先报警。
没想到钱翠花立即呆住了,“报警?”这超出了她?的意料。
“怎么?当然得报警了,要让公安给你验伤。”姜明光公事公办的说?。
“我就想你们妇联能教训教训牛二,叫他别打我了。”
刚过春节,天还很冷,钱翠花还穿着花棉袄。
钱翠花手脚麻利,跪的容易,姜明光也看不出来她?是否真的挨了打。
她?还没说?话,办事员小张便说?:“咋地啦?妇联就是你说?啥就是啥啦?”
“那不是人人都说?,妇联就是我们妇女的家吗?得为我们女人做主呀!”钱翠花喊了起来。
一直在?一旁听着没说?话的另一个办事员史大?姐笑了笑,“钱翠花,你一年来几次,哪一次我们妇联没给你做主?周主任马主任不都是叫你报警,你报了吗?”
嗯?还有?这事?周主任马主任肯定是前两任的妇联主任,看来这钱翠花还是老相识啊。
她?知道?自己脸嫩,看着就像孩子,县妇联来了个学生主任,这事肯定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早就传了出去。姜明光没有?实际处理过妇联的事儿,不知道?得是个什么流程。
不过想想,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有?事说?事,有?问题处理问题呗。
“来,钱翠花同志,坐。”
姜明光示意小张搬板凳。
小张拿了一张方板凳过来,放在?姜明光办公桌前面。
“小张,你做记录。”姜明光指着办公桌旁边。小张也搬了一张方板凳过来,坐在?一边。
“你仔细说?说?,牛二什么时候打了你,打在?哪里,有?伤我们要看看。”
钱翠花倒也不怵,说?了牛二是哪一天打她?的、打了哪儿,还真的有?伤,伤在?大?腿和手臂,青紫淤伤是做不了假的,也没人能狠得下心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那你再说?说?看,你想怎么办?”姜明光不等钱翠花说?话,立即接着说?下去,“是想我们给他警告一下呢,还是想离婚?我先告诉你,妇联没有?处罚牛二的权利,我们只能配合公安部门介绍情况。你要是不愿意离婚,我们不能把他怎么样。”
钱翠花大?概没想到这个学生主任一下子把话堵死?了,愣了半天,“啊这——哎哟我地个皇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男人是个不中?用的死?王八,他打老婆啊!快给我打死?了!主任,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姜明光没见过这种一句话不提想要怎么惩罚男人的撒泼女人,便看着史大?姐。
史大?姐倒也没有?只在?一旁看好?戏,“钱翠花,咱们主任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你在?这儿哭也没有?用,你先回去,等主任下去了解情况。不了解情况怎么处理呢?神仙也没办法处理啊,你说?是不是?来来来,小张,去打一盆洗脸水,让牛二嫂洗把脸。”
佩服!还是史大?姐这种老乡知道?怎么办。
*
打发走钱翠花,史大?姐才对姜明光说?:“这是个老油条,一年来哭几次。要说?牛二是真的舍得打她?,最严重的是她?第一次,是——该有?好?几年了,小张,查查档案,77年的,钱翠花。姜主任,你要说?我们都是女人,看她?挨打的那个样儿,是怪不好?受的,当时是周主任处理的,也是说?要她?报警,不报警不蹲几天局子,那男人咋能知道?个‘怕’字,你说?是不是,姜主任?”
姜明光点?头。现在?这个时代离婚还是一件“丑事”,倒不是没有?,是真过不下去了,只能离婚。而不管城市农村,家暴都是离婚第一大?原因,农村尤甚:哪有?男人不打老婆的呢?再说?了,妇联的工作其实是“□□”,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的,钱翠花不想离婚,妇联也没法逼她?离婚呀。
“那她?啥意思?”姜明光问。
小张找来了钱翠花的档案,放在?她?桌上,她?随手翻了翻:没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最早的一份记录是77年10月,当时钱翠花被打掉了半颗牙齿,其他淤青大?小至少7、8处。
姜明光皱眉,“怎么回事?打的这么厉害,她?都不想离婚?”
史大?姐轻蔑的哼了一声,“她?舍不得离婚。牛二长得还不错,至少比我们这边的年轻人长得好?看,又是城里人,文化?人,老知青嘛。”
姜明光摇头。
“姜主任,你看要怎么处理?”小张问。
“下午我和史大?姐下去看看,你留下。”她?想着她?要是和小张一起去,那就是两个年轻姑娘,牛二准不会?把她?俩放在?眼里,还是找年纪大?一点?的女同志一起去更?好?一点?。
“他这个算是家暴,要找个公安同志一起下去。先找生产队,要生产队派个人跟着。”史大?姐说?。
“嗯,就这样。去公安局借个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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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公安局也在?县政府不远的地方,单独有?个大?院,挂了两个牌子:玉龙县公安局,桃花镇派出所。
县公安局独占一个大?院,院子里停着一辆警车,两辆警用挂斗三轮摩托车;派出所则在?旁边的小院,很寒酸,没有?三轮摩托车,只有?自行车。
县公安局调了一名民警,开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带着妇联主任和办事员,突突突的去了牛二所在?的生产队。
生产队的名字挺好?玩,叫猫猫斗。
刚来只有?一天的小主任没听清楚,“什么?毛毛豆?”
惹得那个年轻民警笑得差点?把三轮车开到沟里去。
史大?姐也笑,“不是毛豆,是猫,小猫的猫,一斗米两斗米的斗,猫猫斗。”
“那为啥叫‘猫猫斗’呢?是有?很多猫吗?”
史大?姐也回答不上来,“那就不知道?了,老辈子传下来的名字,谁知道?怎么来的?”
猫猫斗也不远,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直接停在?生产队队部的门口。门口挂着原木底的木牌子,写?着“某公社猫猫斗生产队”。
生产队派了一个姓钱的老乡带他们去牛二家。
猫猫斗居民大?多姓钱,钱老乡是钱翠花的同辈亲戚,管她?叫“妹”。
“又是翠花?”钱老乡一幅不乐意的神情,“这死?女人怎么总跑去找你们妇联的同志添麻烦!”
史大?姐说?:“这是我们县里新来的妇联主任,姜明光同志。”
“哎,麻烦姜主任了。”钱老乡点?点?头。
姜明光笑笑。
“这位是县公安局的公安,詹恒春同志。”
“你好?你好?,詹同志。”钱老乡连连点?头,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抽了两根烟出来,递过去,“詹同志,抽烟。”
“我不抽烟。”詹恒春表情严肃的挡了回去。
“还是早点?处理完吧。”姜明光说?:“先去牛二家看看。”
*
牛二在?猫猫斗没有?房子,跟钱翠花结婚后?,生产队分了一个小院给他,那他也算是“倒插门”了,只是俩孩子都姓牛,如今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还没有?上学,在?家里野着。
大?的那个男孩来开的门,见了钱老乡,喊了一声:“二舅!”
史大?姐从随身背着的皮革挎包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小伢,你爸妈在?家吗?”
男孩劈手抢过水果?糖,警惕的看着史大?姐,“我爸在?家。你是哪个?”
钱老乡说?:“去叫你爸出来,县里妇联的同志来了。”
男孩一幅仇恨的表情,猛地推了史大?姐一把,大?喊着:“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然后?撒丫子向?屋里跑去,“爸、爸!公安来抓你啦!”
他准是看到了詹恒春身上的警服。
臭小子,警惕性还挺高的。
姜明光问:“孩子怎么不上学?”
钱老乡路上只是简单介绍了情况,没说?俩孩子为什么不上学。
“谁知道?呢?猫猫斗没有?小学,孩子要去隔壁生产队上学,两口子忙着工作,没时间送孩子。”
“八岁的孩子,跟着同村其他孩子走去不行吗?”
“就是不让去,能怎么办呢?”钱老乡叹气,“我知道?政府天天喊着让孩子们都去上学,可爹妈不让孩子去,我们说?话也不管用啊。”
姜明光皱眉,正?要说?什么,牛二懒洋洋的出来了,“怎么,我的孩子我的种,我让他干啥就干啥,别人管不着。”
话刚说?完,牛二一愣。
“牛二山吗?我是县妇联的主任,我姓姜。今天是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的,你的爱人钱翠花上午到妇联来反映你家的情况,说?你经常打她?。”
牛二轻蔑一笑,“那个蠢女人!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打了她?,这属于家庭暴力、虐待家庭成员,如果?调查到你长期虐待家庭成员,公安局的同志会?依法拘捕你。还有?你的两个孩子,他们都应该上学,你为什么不让他们上学?”
姜明光总结了在?庐州市政府工作的经验,太年轻的问题就是对方往往不拿你说?的话当真,你是女人,还是一个过于年轻的女人,男人们就总是不拿你当一回事,觉得可以嘻嘻哈哈,或是直接否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