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晏文舒身边看她吃不下这吃不下那的时候,总会骂她暴殄天物,如果那饭菜能让她吃一口多好,等她终有变成了晏文舒,却被禁了足,一顿好饭都没吃过。
京都的雪从来都下的缠绵,薄薄的雪地里慢慢留下一对车轮印和一串脚印。
谢执回头看向阿砚,她如今身处绝境,面上却无一丝苦闷,语调也满是憧憬与生机,谢执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你不怕?”
阿砚顿了一下,大不了重新变成鬼,她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她肯定不能承认她并不害怕,这个谢大公子心肠软好欺负,她装装可怜说不定他真有法子救自己。
想到这里她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谢大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幼就没了母亲,一直以为继母和继姐待我亲厚,谁知我那继姐竟然下咒害我,父亲也不喜欢我,祖母还动不动抽我鞭子,如今好不容易嫁给将军府,自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又怎会不怕死呢?”
谢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阿砚被他看到心虚,半晌才他见拿出一物。
阿砚接过来,那是一把银色的匕首,匕首小巧精致,正反面各镶嵌了一颗蓝宝石。
谢执道:“如果你不想死,可以把你的身体和灵魂献给青鸰鸟,如此可以和它共生。”
阿砚松了一口气,谢大公子果然有法子帮她。
她问道:“什么是共生?”
谢执抬手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才道:“共生就是你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还活着,但是你的行为受青鸰鸟的支配。”
阿砚不可思议道:“言行受青鸰鸟的支配,那怎么能行,如果它利用我做坏事,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么?”
“没错。”谢执又重重的咳嗽几声,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溢出,被他厌恶的抹掉。
他将匕首递给阿砚:“如果你不想和青鸰鸟共生,那就趁你神志清明之时结束生命。”
原来是这样,阿砚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谢执有办法帮她。
她往后退一步,一句“不要”脱口而出。
谢执道:“随你。”
他将匕首收起来,阿砚犹豫了一下制止了他:“等等,还是给我吧。”
她将匕首接过来,视线又落在谢执手腕上的手持上,她咬咬唇,说:“能不能把我的手持还给我?”
青鸰鸟十分忌惮这手持,她不知道这手持有多大的神通,但那日如果不是有这串手持,她早就死在了青鸰鸟手中。
谢执没再说什么,摘下手腕上的手持递给了她。
回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茗红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时才回来。
她拿着一个食盒进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阿砚时,还是忍不住害怕的颤抖。
阿砚想安慰她,却根本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青鸰鸟会什么时候出现,她能跟茗红保证什么呢,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失控。
茗红稳了稳心神,从食盒中掏出一碗汤,道:“小姐,这是安神汤,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喝了安神汤,好好睡一觉吧。”
阿砚心底一软,都这个时候了,茗红不光对她不离不弃,还能想到给她熬安神汤。
她本来不想喝,但看着茗红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伸手去接茗红的汤,她的指尖轻轻碰到茗红的指尖,大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是茗红的记忆。
阿砚手一顿,她看了茗红一眼,又将汤放在桌上,她拉起茗红的手道:“茗红,我这个样子所有人都怕我,为何你还不离开?”
茗红看着阿砚布满青红斑的脸,身体和手都忍不住的抖起来。
阿砚将碗递给她:“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这碗安神汤你来喝吧。”
茗红僵硬的笑了笑:“安神汤是特意为小姐熬的,奴婢怎配喝。”
她想挣脱茗红的手,但是阿砚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她根本挣脱不开。
阿砚抓的时间越久,大脑中的画面就越多,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青鸰鸟的笑声:“晏文舒,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你的好婢女被谢老夫人买通,想要毒害你呢。”
阿砚确实看到了,之前在晏府茗红第一次给她送药,就是被晏老夫人买通,那药服下之后可使人浑浑噩噩浑身无力,如此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她还道茗红对晏文舒忠心耿耿,没想到她亦是别有所图。
耳边又响起青鸰鸟的声音:“你不恨她么,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杀了她。”
“你留着她的命,回头她还会会捅你一刀,这种人只有杀了她才会老实。”
阿砚捂住耳朵,艰难道:“你……闭嘴!”
青鸰鸟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不就是不敢杀她吗,我来帮你。”
阿砚抬起手臂向茗红抓去,青鸰鸟开始支配她的身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冲茗红咬牙道:“快走……”
青鸰鸟道:“你可不要虚伪了,要是你心里对她没有恨,我根本没办法趁虚而入,你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我们根本就是同类。”
“谁跟你是同类!我即使要杀她,也不要借你之手!”
阿砚用力挪开伸向茗红的双手,长袖一拂,桌上的碗被拂落在地,袖中的匕首也掉了出来。
茗红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阿砚刺去。
阿砚奋力躲开,匕首深深刺进她的左肩,茗红将匕首猛地拔出,又朝阿砚刺去。
左肩传来一阵刺痛,阿砚不可置信:“茗红,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茗红冷笑:“你不是小姐,你是妖怪!妖怪怎配活着,谢老夫人都告诉我了,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早就想杀了你了!”
她早就被谢老夫人收买,她找机会给阿砚下毒,事成之后谢老夫人会帮她脱离奴籍,还许诺给她一大笔银子,这么好的事她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等她看到阿砚变成这个鬼样子就更不犹豫了。
阿砚只觉得可笑,如今方知人心难测,世态炎凉。
她头痛欲裂,心底的黑暗处似有藤蔓向上生长,攥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在茗红手中的匕首朝她刺来的时候,她冷笑一声,伸出双手狠狠攥住茗红的脖子。
身体里滋生出一阵畅意,她冷冷的看着茗红:“你尽管挥刀,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茗红满脸涨红,眼底充满惊恐。
阿砚的手猛的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茗红手中的匕首落地,头歪向一边,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就已经死了。
“看吧,只有我能帮你报仇,那些所谓的正义都是狗屁,从今以后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青鸰鸟一点一点蛊惑阿砚的心,妖气从她的身体中肆意蔓延。
槐序赶到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谢执和黎坛。
“他连自己的婢女都杀了!”槐序诧异道,“我就说吧,她这种人为了活着肯定不择手段,她是不会自己杀自己的,真是浪费了好东西。”
那把匕首上镶嵌的蓝宝石其实是画狐夫妇的内丹,画狐内丹可以消散一切瘴气,把它镶嵌在匕首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目的只看人如何选择。
根本没有共生一说,如果阿砚将灵魂献给青鸰鸟,她立刻就会死去,如果她选择自杀,反而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执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屋里。
所有人都会算选择贪生,一如曾经让他崇敬的二叔谢青,在濒死之时毫不犹豫的选择用他的命换自己重生。
在生死之前,没有人是例外。
听到青鸰鸟的话,阿砚的神智有一瞬间清明,青鸰鸟不再控制它的行动,只等她自己选择。
它根本不认为阿砚会有第二种选择。
这是阿砚第一次杀人,如果她选择和青鸰鸟共生,那么今后会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如果此时她再不做出选择,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只好伸出左手覆在右手上来阻止颤抖。
做鬼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人间。
只是……
她高高举起匕首。
青鸰鸟道:“她差点害死你,是该多捅几刀泄愤,你……你要做什么!”
它话还没说完,只见阿砚双手握刀,猛的朝自己的胸口插去。
胸口处传来巨大的疼痛,青鸰鸟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怎么可能,你这么做你也活不了!”
阿砚冷笑一声:“我就算活不了,也不愿意让你借着我的手来杀人!”
她说完一把将胸口的匕首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胸口传来剧痛,耳边是青鸰鸟鬼哭狼嚎的声音。
青鸰鸟的声音慢慢消失,阿砚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屋外的槐序一脸震惊:“她……她也太狠了!”杀起自己来毫不犹豫的。
黎坛喃喃道:“这回我真相信了她是燃灯娘子……”
谢执都没有说话,腕间的地魂灯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屋中的女子缓缓倒地,脸上的青红色斑纹慢慢褪去,露出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
被汗染湿的黑发杂乱的贴在额头上,她如同一朵凋零败落的花。
谢执的拳头猛然攥紧。
她竟真的做了不同的选择。
他低头看了地魂灯一眼,黄豆大的灯芯发出昏黄的弱光,仿佛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灭掉。
可是任凭冷风呼啸,灯芯的火却燃烧不断,生生不息一般,也昭示着主人顽强的生命力。
黎坛见状一喜:“公子,地魂灯彻底亮了!”
原本地魂灯忽明忽暗,黎坛还在怀疑晏五姑娘到底是不是被燃灯娘子夺舍了,现在他终于相信了。
黎坛和槐序忍不住看向谢执。
谢执站在阴影里,望着阿砚的方向,细长的手指捏紧了地魂灯,上头传来热度丝毫不能缓解他指间的冰凉。
他虽与常人一般无二站在这里,可那只不过是他向双腿注入了灵力,每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像有无数虫蚁啃食一般疼痛难忍。
双腿残废,众叛亲离,他的才能和抱负都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从前那些对他恭敬之人慢慢都变得敷衍,他在本应掌权的将军府中,变得连个奴才都不如。
这都拜屋内之人所赐。
他同她毫不相干,无冤无仇,可她凭空出现,将他置于衰败之地,又凭空消失。
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颓然一生,直到一个自称令漳君的人出现。
他将自己全部修为都渡给了谢执,条件是谢执报完仇之后要把自己的血脉给他。
他的血脉有什么好,人人都想要。
真是可笑,谢执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曾立誓做救民水火的大将军,如今却不介意做出卖灵魂的恶鬼。
那些记忆如同密密麻麻的冰锥,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黑暗中重新镀上一层新的冰,让他的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