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直看向谢绮兰:“敢问谢二姑娘,我乃晏家五姑娘,是谢大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夫君护我免遭毒手,何来包庇一说?”
谢英摇顿时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他素未谋面的妻子,哪里有我们这些骨肉至亲重要。”
阿砚点点头:“是啊,妻子哪里有骨肉至亲重要,不过说起来,我只是少将军的侄妻,关系岂不是更远些,二姑娘是少将军的血脉至亲,不是更重要么?你怎么不亲自为少将军续命呢?再往上说,老夫人和少将军更是血脉相连,如何不用自己的血来救他呢!”
“放肆!简直放肆!”谢老夫人怒不可遏,“邬蝉!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
邬蝉得到命令,发动灵力想要站起来,可偏偏身体被那股可怕的灵力压的根本动弹不得,不光身体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谢老夫人眼睛一横:“邬婵,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邬婵苦不堪言,可是在灵力的震慑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屋中静默了一瞬。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低笑。
“老夫人这是在干什么,不择手段的逼迫我交出自己的妻子,此种行为我若是公之于众,或者跟祖父说一说,让他老人家来评评理,老夫人觉得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阿砚眉间一动,没想到他如此讨厌自己还愿意出手相助,看来这个谢大公子也是个软心肠。
谢老夫人全身一震,她也没想到谢执为了维护这个女人,竟然把他的祖父谢老将军都抬出来了。
她和谢老将军相处了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谢执在他的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当年谢执父母双亡之时不过五岁,谢老将军怜他年幼,时时亲自教导,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等谢执再大一些更是出兵打仗都要亲自带着他。
直到八年前黎阳城之事发生,谢老将军击败姜瀛人回到黎阳城时,燃灯娘子已经受伤遁走,谢执一病不起,再醒来时就双腿残废百病缠身。
谢老将军震怒,但是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嫡孙,一边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年过半百却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战死沙场,小儿子谢青虽是庶子,可也深得他心,他实在无法取舍,于是便向圣上请旨镇守漓水县,这一走就是八年。
临走之前他把能调动部下的信物留给了谢执,却没有和谢老夫人所生的子女多说一句话,可见心中还是有怨气的。
当年谢青换血之后并没有完全康复,半年之后身体就重新出现颓然之势,幸好得到一位得道游僧指点,要想让谢青维持康健,必须每个月都要喝谢执的血。
谢执自是不同意,可府上都是谢老夫人的人,谢执身边只有一个黎坛,无论他怎样挣扎抵抗,最后都只能被迫放血,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抵抗。
直到俞关真人来到京都,给谢家留下了青鸰鸟,谢青才没有再喝过谢执的血。
但谢青的体内似乎被那燃灯娘子下了一道禁制,青鸰鸟吸食旁人血脉制成的血丹根本没办法给谢青续命,只有血亲或者有契约之人的血脉才可以。
谢老夫人便又想到利用谢执,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了,哪里有好姑娘愿意嫁给她,不像谢青有大好的前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背负克妻之名。
她本以为谢执会给谢老将军写信告诉他这件事,她命人严防死守想拦截谢执的书信,每年都会从边关传来两封谢老将军的家书,每次都有谢老将军单独给谢执写的信。
可是谢执一封信也不曾回过,一封也没有。
谢老夫人深深的看了谢执一眼,她企图从谢执的眼中看到一丝恨意,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谢执的眼中只有一潭死水,仿佛生与死于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就是这种生死不顾的麻木,让谢老夫人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她竟不敢再看谢执的眼睛,可她转念一想,不过就是一介废人,她怕他做什么。
但是她不在乎谢执,却不能不在乎谢老将军和谢青,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软了语气:“你这孩子,是祖母想岔了,祖母还当你不喜欢她呢,不过就是一个女子,既然你想留下她,那便留下吧。”
谢执道:“如此便谢过老夫人了。”
他话音刚落,邬蝉便感觉自己周身的压力一泄,她鼻下一湿,伸手就摸到一手的血,已然被这压力震出了内伤,她再度抬头向谢执看去,只看到谢执拳头抵在嘴边,重重的咳嗽几声,看着他这幅憔悴的模样,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如果他有如此厉害的修为,怎么会被谢老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
可是这灵力的源头确实是从谢执这里传过来的,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她忽然注意到了站在谢执身后的阿砚。
阿砚感受到邬婵若有所思的目光,当她抬起头,邬婵已经收回了目光。她站起身来跟在谢老夫人身后离去了,阿砚只当自己看错了。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槐序冷哼一声:“想不到你嘴巴还挺厉害的。”
这个槐序,每每对着她都是满脸的敌意,不过她也能理解,任谁在那么多宾客面前被辱骂都不会心无芥蒂。
阿砚站起身来,朝谢执行了个礼:“多谢谢大公子出手相护,那日寿宴之事确实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无论如何,说出那样的话伤害了你,还是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挡在身前帮谢执说话,此刻看谢执的神情倒是没有刚刚那么排斥她了。
她走到谢执身边蹲下,一言不发的解下缠在谢执手上的帕子。
“你这伤口还要重新包扎才好,可是我这里没有干净的帕子了。”
她说这拉住谢执受伤的那只手,故意撩开了他的袖子,直接触碰到谢执的手腕,这一触碰,大脑中又闪过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阿砚了然,她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探知人记忆的能力。
她闭起眼睛,属于谢执的记忆飞入她的脑海中。
是八年前在黎阳城,北梁惨胜姜瀛,谢老将军未归,谢执站在城楼上看到黎阳城外尸横遍野,守城的士兵出去查看,却被姜瀛人留下的法术腐蚀成一滩血水。
此刻黑云压城,谢执身着铠甲负手而立,他身量修长,面容清隽,眼神凌厉桀骜不怒自威,全不似八年后的病弱阴郁。
在这场战役之前,北梁士兵都不会法术,谁也没想道姜瀛的法术竟然这么厉害。
大家都知道自己家人和兄弟的尸首就在城外任由野鸟啃食,可谁也不敢走出城外,怕和那个士兵一个下场。
谢执披上防毒战甲,提起佩剑义无返顾的朝城外走去。
守城门的士兵跪了一地,齐齐哀求他不要白白送死,他是谢家天赋极高的嫡子,要是他有一分闪失,待谢老将军回来他们要如何交待?
可是任凭大家如何阻拦,谢执都没有丝毫动摇,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城外众将士的尸体:“没有二叔就没有今日的我,便是今日我也化成一滩血水,也定会带二叔回家,你们听着,此番我前去探路,若我一去不回,你们谁都不要冒险出城,若我活着回来,必定带着大家一同接将士们回家。”
在场的士兵无不动容,纷纷高呼大公子大义。
谢执披上防毒盔甲,带着谢青的两个副将陈傅和王由,在尸山血海中翻找了一夜,防毒盔甲已经被腐蚀,双手也已经麻木,他终于看到谢青的身影。
可是他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站在那里,让谢青做选择,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
他可以为谢青寻找无尽树的下落,无论多难他都会找到,也可以用自己的命换谢青的命,可是为什么他是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
阿砚远远的站在战场之外,她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是燃灯娘子突然出现,让濒死的谢青做出选择,谢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了用谢执的命换回自己的命,可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谢执没有死,谢青也没有完全康复。
白衣女子背对着她,一直没有回头,阿砚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能看到谢执一身狼狈,双手腐烂的不成样子。
在谢青答应以命换命之后,白衣女子轻笑一声,她转过头来,阿砚马上就要看清她的模样。
就在这时,眼前的画面突然雾散一般消失了,阿砚回过神来,是谢执抽回了自己的手,中断了这场回忆。
他手中还攥着染血的帕子,但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偷偷探看他记忆一事。
她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他竟然有这样的过往,怪不得对给谢青放血一事如此反感。
原本一个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残废,府中没有一个可以为他撑腰之人,想必他这些年过的也十分艰难。
不知道那个燃灯娘子和谢执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谢青。
想到燃灯娘子,阿砚心中忽然一惊。
她刚刚还说自己是燃灯娘子的徒弟,岂不是会让谢执更厌恶她?
她不知如何作解,却看到谢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槐序和黎坛也没什么好脸色的跟着谢执离开了,阿砚不知道谢执到底什么意思,但他没有赶自己走,她就厚着脸皮住下了。
尽管如此,她的心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她知道了将军府的秘密,谢老夫人定然会再寻机会将她抓走,谢执在将军府势单力薄,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住她,她要活命,就必须寻个机会逃出将军府才行。
此刻她心底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她躺在床上,只觉得头又沉又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慢慢睡去。
再睡醒时已经是傍晚了,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门口悄悄走进来一个人。
“是谁?”阿砚问道。
来人仿佛被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才道:“是我,小姐,奴婢还以为你没醒呢。”
原来是茗红。
茗红进屋点了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有些气愤道:“小姐,你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没想到将军府也如此捧高踩低,奴婢刚刚去厨房,只拿了两个凉菜回来。”
“无妨,有吃的就行。”阿砚拉过茗红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昨晚你去了哪里,可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茗红有些疑惑,“昨晚小姐进内院时,奴婢就被拦下了,他们说姑爷不喜欢生人近身,要我今天再回来。”
阿砚见她衣着整洁,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又问她:“你没发现谢府有什么异常么?”
昨晚青鸰鸟发出的哀嚎声快要穿透她的耳鼓,谢府上下没有道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谁知茗红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异常啊,只是小姐,这才大婚头一日,你怎么就住厢房了?奴婢刚刚差点走错房间,被姑爷的大狗撵了出来。”
阿砚无法和茗红解释太多,她见茗红一脸担忧,心底有些安慰,如今在这岌岌可危的谢府中,也只有她陪着自己。
她原本打算找机会逃出谢府,现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让茗红也一起逃走。
她不想让茗红担心,只道:“没事的,茗红,快别说那些了,我真是有点饿了。”
她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两个馒头,两道凉透了的菜,此时她倒是有点想念千里马了,早知道就把千里马带来了,要是千里马还在,它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偷点糕点吃。
广宁院静悄悄的,院子里没有黑气,阿砚吃完,又觉得有些困,她躺下不久就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睡的并不安稳,明明深秋寒凉,她却觉得身体一阵燥热,她想喊茗红把窗子打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阴厉粗嘎的声音:“晏文舒……晏文舒……”
是谁在叫她?
阿砚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弹不得,这时那个声音又传来:“晏文舒,将军府这么可怕,你想不想逃出去啊?”
阿砚喃喃道:“逃出去?”
“对,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你留在这里迟早要被杀掉,谢青怕你泄露他的秘密,谢执那个病秧子也护不了你,只有逃出谢府,你才能活着。”
它的声音雌雄不辨,带着回响,仿佛从天边传来,字字都说进阿砚的心里。
阿砚道:“你说的对,我要逃出谢府去……”
“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出谢府,好不好?”
它的声音带着蛊惑,阿砚忍不住点点了头:“好。”
她头痛欲裂,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扯着 ,那个阴测的声音放声大笑:“如此,便将你的灵魂和身体都给我吧。”
阿砚一惊,反应过来这是青鸰鸟的声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想要拒绝它,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的意识越来越浅薄,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一股冲天的妖气从她的身体窜出,青黑色的气体将她紧紧缠绕,又快速四溢,慢慢的整个广宁院都是妖气。
黎坛在睡梦中倏的睁开眼睛,刺鼻的妖气化成无数章狰狞的脸在屋子里盘旋,他连忙起身循着妖气的源头冲去。
厢房的门大开着,妖气正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溢出来,黎坛走进屋里,看到谢执早就来了。
只是他没有坐轮椅,而是负手站在阿砚的床边。
屋内阿砚眉头紧锁,满脸大汗,神情极其不稳定,脸上有青红色斑纹自鬓角处向中间发散。
这时槐序也进来了,看到此景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黎坛也是一惊,看向谢执道:“主子?”
谢执脸上并无意外的神情:“她昨夜吃了青鸰鸟的内丹,白天借着内丹上的残存妖力窥探我的记忆,才让青鸰鸟乘虚而入,如今倒有反客为主的势头。”
槐序听此兴奋的咬咬牙:“好啊,那讨厌的青鸰鸟和这个讨厌的女人合二为一了,正好让我一起打死!”
他说完就扑向阿砚,黎坛一把拦住他:“你别那么冲动!”
他见谢执并未打算出手相救,有些担忧道:“主子,若是她真的被青鸰鸟夺舍,岂不是再也解不开你体内的禁制了?”
如果她真的是燃灯娘子,在从她口中问出解开禁制的方法之前,他们不仅不能杀她,还要保护她的性命。
可是她若失被青鸰鸟夺舍,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有些担忧的望着床上,阿砚脸上的斑纹越来越密,喉咙中也传来赫赫的喘息声,这是易变宿主的前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