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呼唤又真切又焦急,阿砚脚步一顿,声音好似就在耳边,但她再细细听去,那声音却不见了。
茗红小声问:“小姐,怎么了?”
阿砚道:“好像有人在叫我,你可听到什么人在说话?”
茗红仔细听了后摇头:“奴婢没听到什么声音。”
阿砚还想细听,却被晏老夫人派来的婆子一左一右压上了花轿。
送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往将军府走去,队伍中的人脸上也并没有多少笑容。
阿砚坐在花轿中,攥紧了手里的那串菩提手持,她险些死在晏府,如今她终于逃出晏府,却不知道将军府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火坑,但是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连逃跑都不能。
她看不清楚外头是何光景,耳朵里却异常清晰的传来大街上百姓的议论声。
“这是谢大公子娶的第四个妻子了吧!听说前三个都是娶亲当晚人就暴毙了,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挺过明天早上啊。”
“谢大公子真的克妻不成?要说他的命确实太硬,克死了父母,亲祖母和亲姑姑,将军府长房可不就剩他自己了。”
“啧啧,那晏家怎么舍得把女儿嫁过去的,这不是送女儿进火坑呢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晏家五姑娘前些日子大闹将军府,为了嫁给少将军破口大骂谢大公子,还险些将谢大公子推进湖里!”
“对对对,这个我听说了,谢大公子为此还病了好几天,俩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晏五姑娘嫁过去,就算不被克死,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提起这个话题,百姓的议论源源不断,流言口口相传,竟然愈发的离谱起来。
阿砚一路听着,也想起之前听晏文舒打听到的谢执,将军府人丁单薄,谢执出生之后就备受宠爱,然而八年前他随着祖父前往黎阳城平定战乱,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双腿残疾百病缠身,从此以后就像个废人一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谢家为了他找了无数名医,都没有治好他的病,只好认命,也不奢求他能像他祖父二叔一样征战沙场,只要能为谢家传宗接代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几年接连为他娶了三个妻子,新娘无一不是在新婚当晚暴毙而亡。
因此在得知晏家五姑娘是谢执要娶的第四任妻子时,京中的赌房立刻有人下了注,打赌晏五姑娘会不会在新婚当晚暴毙。
“吉时已到,请新娘下轿——”
花轿被平稳的放下,阿砚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轿,她今天的鞋子有点高,下轿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下,喜娘以为她紧张,轻声哼了下,声音里带着轻蔑和不屑。
阿砚愣了下,随即想到谢执这个病秧子在将军府并不受宠,现在的谢老夫人也不是他的亲祖母,所以连着下人也跟着捧高踩低。
既然不尊重这个谢小公子,又怎会尊重她。
她任由喜娘搀扶着往将军府走去,还没进大门,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大风,大风夹杂着地上的落叶吹来,阿砚头上的喜帕一下子被吹落在地。
她被风吹的迷了眼睛,耳边传来喜娘惊慌的声音:“不得了了,新娘的盖头被风吹落了,还不快把新娘的盖头捡回来!”
幸而只是一阵风,阿砚稳了稳身形,茗红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阿砚睁开眼,看到茗红正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摇了摇头:“无碍,只是迷了眼睛,把喜帕拿过来。”
茗红应声,见侍卫已经找到喜帕,便朝那侍卫走去。
阿砚朝茗红的方向看去,一抬头却是一愣。
将军府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密布,云间隐有黑烟溢出,一缕一缕将将军府团团围住,但是奇怪的是,远处的天竟然是万里无云的样子。
阿砚俯在茗红耳边,小声问她:“茗红,你可看见将军府上空乌云密布?”
茗红有些茫然:“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今儿不是个大晴天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被喜娘听到,喜娘拿着喜帕的手停了一下,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夫人说的什么话,昨儿虽然下了一夜的雪,今天却是个大晴天,哪里有什么乌云?”
她说着就要给阿砚带上红盖头,阿砚却猛地抓住茗红的胳膊:“茗红,这里不对劲,你一会儿找机会就跑,不用管我。”
她现在真有点相信了将军府邪门的传闻,明明被乌云和黑气缠绕,偏偏除她以外没人能看见这些。
喜娘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她将红盖头重新盖在阿砚的头上:“夫人是太紧张了,快随奴婢进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她说着扶住阿砚的胳膊,但双手却微微使了力,晏文舒的身体又太过柔弱,阿砚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喜娘半推半扶的进了将军府。
这一路走的有些长,在拐了一个弯后,耳边的人声慢慢褪去,周身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云娘,这就是新少夫人?”
喜娘不冷不淡的嗯了声:“陈举,待会好好看着这里,可不要再喝酒了,耽误了正事,小心少将军治你的罪!”
叫陈举的男人嬉皮笑脸的回道:“左右这个小娘子一会儿就要先给神鸟做药丸了,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
阿砚心里咯噔一下,献给神鸟做药丸是什么意思?是续命的药丸么,难道谢执娶她真的是为了续命?
陈举一边嬉笑一边抬手要掀盖头,却被云娘一把打掉:“陈举!”
她厉声喝止,陈举才讪讪的收回手:“云娘莫怪,你知道我这人,就爱开玩笑。”
云娘鄙夷的看了眼陈举,不愿与他多说,拉着阿砚继续往内院走。
内院很安静,双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冷冽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进了内院之后云娘似乎放心了很多,她不再牵着阿砚,而是自己走在前边,时不时提醒阿砚跟上她。
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阿砚低头看着自己的红绣鞋,突然发现两边又有黑烟朝她聚拢,黑烟顺着她的脚踝缓缓往上爬,好像要将她吞噬一般。
随着黑气缠上了她全身,她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了一般,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抬眼就看到整个将军府都被黑气笼罩,脚下也弥漫着深不见底的黑气。
云娘背对着自己走在前头,阿砚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云娘说:“嬷嬷,其实出嫁之前祖母已经跟我说了嫁来将军府的目的,祖母已经答应只要我出嫁就会善待我的母亲,所以能为将军府牺牲,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视线定在不远处的一座暖亭上。
下过雪的初冬是刺骨的寒凉,暖亭中生着一炉炭火,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氤氲的白气中能看到男子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鼻尖。
是谢执。
将军府四周都被黑气笼罩,只有那座暖亭是一片清明祥和,并无一丝黑气。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静静观看,明明这头阵仗这么大,他却好似一无所知一般。
阿砚心中一动,继续道:“我少不更事,对于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只要是为了我的生母,我什么都愿意做。”
云娘走在前面,并没有看到阿砚的动作,她不想阿砚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于是放缓了语气道:“娘子莫怕,能为将军府续命,往后将军府也会善待你的母亲的……”
她说到这里猛然一顿,忽然想起晏五姑娘的娘亲不是早就死了么?
云娘反应过来,猛的回头看向阿砚,发现她已经朝不远处的暖亭跑去。
在看到暖亭里坐着的人是谢执后,她顿时松了口气,为了促成今晚之事,将军府早就设下结界,这结界可是玉巍观观主俞关真人亲自留下来的,凭她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出这结界的。
况且坐在暖亭里的是谢执那个病秧子,两个肉体凡胎的废物能成什么事?
她冷笑一声,等着看晏五姑娘被结界弹回来。
阿砚一无所知的朝暖亭跑去,她并没有感受到结界,只是拼了全力的朝那个暖亭跑去。
眼看着阿砚毫无阻碍的穿过了结界,云娘的笑意僵在嘴角,怎么可能有人能穿过俞关真人的结界!
她尖叫一声:“陈举,还不快给我抓住她!”
阿砚拼命的往暖亭跑,眼看着暖亭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心头一喜,刚要迈进暖亭,却发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一只三尺高的大狗,大狗通体雪白,只有右前爪有一缕暗红色的毛。
大狗站在谢执身边,眼中充满警惕,冲着阿砚和身后的陈举狠狠的龇牙,好像他们只要再往前一步,大狗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陈举追上来,钳住阿砚的胳膊。
阿砚只觉得自己走到了死路,将军府到处都是黑气,只有谢执这里清明一片,可是她跑到这里又能怎么样呢,如果真像传言的那样,自己嫁进来是要为谢执续命,那谢执恐怕根本不会救她。
左右不过一死,她咬了咬牙道:“谢执,为了自己活命,你竟然要牺牲无辜女子的性命么,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么?”
谢执将双手置在暖炉上方取暖,暗红的炭火将他修长消瘦的手指衬得愈加苍白,他原本没有理会暖亭之外的动静,直到阿砚大声质问,他才微微的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幽深,暗沉如夜,一瞬间让阿砚想起晏文舒落水那日他看向自己魂魄的眼神,阿砚愣了愣,总感觉他好像可能透过自己的眼睛望进灵魂深处一般。
她一怔神的功夫,喜娘冲上来打了她一巴掌,不耐烦道:“陈举,还不快把她给我带走?”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但是阿砚的脸颊已经冻得麻木,她没有力气挣扎,任由陈举拖着她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谢执的声音。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