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若无其事道:“时元君说笑了,衣服坏了难以复原,身上的伤口却会愈合,这二者本就无法相比。”
她垂下眼眸不和时元君对视,总感觉他会从自己的眼中看出什么。
幸好时元君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阿砚:“友人相托,让我把这个给你,白色的那颗可帮助你恢复元气,黑色的那颗等时机合适你就吃下它。”
阿砚打开小盒子,里边放着一颗白色的药丸和一颗黑色的药丸,她问道:“这是何人相赠,又有何用处?”
时元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砚将盒子塞回时元君怀里:“你既然不说,那就把这盒子拿回去吧。”
时元君见阿砚一脸戒备的样子,笑道:“他说的果然没错,不告诉你全部,你是不会吃下这药的。”
他说完朝阿砚的眉心一点,阿砚浑身立刻定住一动也不能动,连话都说不了。
时元君从盒子里拿出那粒白色的药丸,捏起阿砚的嘴巴强行塞了进去。
药丸并没有预想中的苦涩,只有一股甘甜从舌根溢开,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涌向四肢百骸,她身体上的疲软立刻就有缓解。
时元君将盒子塞到阿砚的手中,又道:“你别瞪我,这回你总相信我不是什么坏人了吧!哦对了,我那友人还托我给你一句话,‘幻垢永灭,十方清净’,希望你好自为之,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定要三思而行。”
他说完在阿砚眉心一点,阿砚身体放松,感觉自己又能说话了。
“幻垢永灭,十方清净……”阿砚低声重复了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时元君笑着摆摆手:“我不能说太多,你自己想吧。”
阿砚捏着盒子,指了指剩下那颗黑色药丸:“什么是合适的时机,这个我什么时候吃?”
时元君摇了摇头:“等时机到了你就知道了,你只需……哎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阿砚拿起那枚黑药丸扔进了嘴里。
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的,阿砚真看不上他这故弄玄虚的样子。
时元君眼皮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那药丸可是……你怎么能现在就吃!”
阿砚将盒子还给他:“我认为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
时元君捏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终于明白那人离开前警告自己“不要惹她”是什么意思了。
“下次我再也不来了。”
时元君重重甩了一下袖子,转身就走,又听到身后的女子冷静道:“好啊,下次让他自己来。”
阿砚气走时元君之后,终于离开了柴房。
之前太子殿下赐婚,晏家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嫁给谢家那个病秧子谢执并不算什么光耀门楣的事,只是这次不一样了,太子殿下竟然颁了一道圣旨来,可见对这婚事是有几分重视的。
况且那日窦天师说的话,晏储也害怕晏文舒真的给晏家带来灭顶之灾,恨不能立刻将晏文舒送到将军府去。
时元君离开之后,晏文舒的继母楚氏终于给阿砚请了大夫,送走大夫后,阿砚看到千里马正躺在她的枕头上,她拿了块糕点给千里马吃,一边说:“你还挺认路。”
千里马吃完一块又朝阿砚伸手,阿砚转身给她拿,看到茗红在门口端着药,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小姐,你怎么和老鼠说话呢!”
她放下药碗就朝千里马打去:“最近府上总是闹耗子,听说三姑娘那里更严重,糕点日日都被偷了精光,三姑娘吓得天天睡不着觉,已经搬到老夫人那里住了。”
原来这就是晏如薇这几天没来看她热闹的原因,阿砚急忙拦住茗红:“这老鼠也没干什么,随她去吧。”
茗红有点接受不了小姐的枕头上坐着一只耗子,勉强道:“小姐,吃药了,这个药可比奴婢的药好多了。”
阿砚接过药碗一口饮下,由衷的感谢她:“要不是你给我的药,我肯定支撑不到现在。”
虽然那药她一粒没吃,但是茗红对晏文舒的情谊她得记下。
“小姐说哪里的话。”茗红低下头扯了扯嘴角,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阿砚,“这是奴婢在柴房发现的,是小姐落在柴房的么?”
阿砚一看,竟是鬼君留下来的手持,她接过手持看了看,发现原本八颗黑色的菩提珠子变成了九颗,而原本二十颗白色的菩提珠则变成了十九颗。
这手持是鬼君遗落,说来很是奇怪,那日她明明看见了斗篷下鬼君的脸,可是如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想不起鬼君的样子。
那鬼君连恶鬼都惧怕他,也不知道晏文舒和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鬼君差点杀死她。
那日之后晏家上下开始为阿砚的婚事做准备,阿砚不想待在晏家,也不想嫁去将军府,她原是想找机会逃出晏府,可是不知为何,自从柴房出来之后,她每日身体虚软疲乏浑浑噩噩,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除了茗红以外,也没有其他人来找她,倒也清净。
那日晏如薇在时元君面前说错了话,回去就被晏储禁了足,而后又被老鼠折腾的苦不堪言,直到阿砚出嫁这天才又看到她。
晏如薇与四姐晏如霜一同来看她,晏家一共五个女儿,大姐晏如筠去了玉巍山修习仙术,二姐早夭,晏如薇排行第三,而排行第四的是大房正室所出的晏如霜,和大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晏如霜平日里和晏文舒来往并不密切,但今日是五妹妹出嫁的日子,晏如薇拽了她过来道贺,她也乐得沾个喜气,虽然这桩婚事也没什么可喜的。
除了拉来晏如霜,晏如薇还带来了胞弟晏文修,这是晏储这一房唯一的一个儿子,也是晏家孙子辈唯一一个男孩。
晏文舒平日里最讨厌见到晏文修,只因为当初她出生时,她娘为了争宠隐瞒了自己的性别,晏文舒不明不白的当了五年的男孩,直到晏文修出生,晏文舒懵懂的问晏储自己怎么和弟弟不一样时,晏储才知道晏文舒根本不是男孩。
从那之后晏储就对晏文舒不冷不淡,年纪尚幼的晏文舒只以为父亲是因为晏文修才不喜欢自己,尽管长大了明白了事情原委,但是对晏文修还是喜欢不起来。
阿砚冷淡的看了眼进屋的三人。
晏如霜一进屋便红了眼,这屋子未挂一丝红绸,全屋唯一红的便是阿砚身上穿的嫁衣,听说五妹妹的陪嫁丫鬟只有茗红一个,她虽与这个五妹妹交情不深,却也知道哪个女子不想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忍不住哽咽:“五妹妹,真是委屈你了。”
晏如薇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接连吃了两次亏,又被禁了一个月的足,心里正憋着火,看到阿砚如此落魄,心中忍不住的畅快。
“五妹妹犯了多大的错,还想要风光出嫁,要不是太子赐婚,恐怕这时候你都看不见她了,还能嫁给谢家小公子可是她的福气呢,说起来,谢家小公子可真是你的福星啊。”
晏如薇说罢顿了一下,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也不一定是福星呢……”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阿砚却知道她在说什么,谢执百病缠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而且他先后克死了三个妻子,难保她嫁过去不是给谢执续命,如果真如此,她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想到这里,晏如薇忍不住笑道:“谢家乃京中第一勋贵,说起来以后我们姐妹不一定嫁的比五妹妹好呢。”
晏如霜听出晏如薇的讽刺之意,但她不愿意和这个三姐起冲突,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时茗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阿砚站起身来,她的视线从晏如霜身上滑到晏如薇身上,最后才落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晏文修那里。
她本是随意一看,谁知道晏文修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他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自然的躲进晏如薇身后。
晏如薇有些恨铁不成钢:“胆子怎么这么小!”
阿砚笑道:“三姐姐放心,等我嫁去谢家,定会为你牵线搭桥,帮你问问能不能嫁给谢大将军,万一他不肯娶你,那我便做主让谢执纳了你,把这福气分你一半。”
“你!”晏如薇气急败坏,她真是不知道这个五妹妹落完水之后怎么变的这么牙尖嘴利,她气血翻涌,手中的帕子几欲绞碎,但她转念一想,晏文舒嫁到谢家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就算不为谢小公子续命,跟个病秧子在一起也是再无翻身之日。
而自己有祖母和父母庇佑,日后定会嫁的比她风光,等她嫁给谢青成了将军夫人,晏文舒的嘴再厉害,到时也不得不给自己下跪请安。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终于舒畅了。
下了几天的雪,难得有个大晴天。
茗红扶着阿砚走出院子,院外除了站着一些洒扫下人之外,就没别的人了。
晏如霜问守院的下人:“祖母和父亲都没过来么?”
北梁女子出嫁,家中长辈都要站在院外迎送,从祖母开始,到父亲再到兄弟,一路相送到大门口,寓意着亲人的祝福,也告诉夫家此女子有娘家撑腰,即使嫁人了也万不能怠慢。
洒扫丫鬟摇摇头:“老太太头疾犯了,老爷和小辈们都在侍疾,听说是不来了。”
晏如霜有些可怜阿砚,但也无能为力,茗红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请老爷来?”
“算了茗红。”阿砚叫住她,“她们不来,我们就自己走。”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杀了敦貔的凶手,因为太子的赐婚才免逃一死,这回在心底说不定怎么恨她,又怎会来送她。
阿砚盖着红盖头,她的背脊挺得很直,一路走到大门口,看热闹的百姓看到她身后不曾有亲人相送时立马炸开了锅。
他们看过这么多新娘子出嫁,就算家中没有多少亲戚也要拉来亲朋好友来相送,还真没有哪个新娘子身后只带着一个丫鬟上花轿的,看来晏家是要跟这个女儿断绝关系啊!
送亲的队伍早就等在晏府门口,茗红扶着阿砚走到轿前,她戴着红色的喜帕,并不能看到前方,但她还是回头望了一望,算是替晏文舒看最后一眼。
她转身准备上轿,刚踏上脚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阿砚!我是浣灵,你能听见我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