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京郊下了好大一场雨,夜空中电闪雷鸣,手掌粗的闪电劈下来,映得整个夜空像白昼一样通明。
阿砚走在雨中,听到她身后的浣灵低声咒骂:“每一次杀人都要选这种鬼天气,活该你命不长!”
浣灵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但还是能感觉到雨水刺骨的冰凉,她只是个幻形不到半年的辣椒精,最讨厌这种雷雨天,偏偏面前这个女人,一到雷雨天就要带她出门,真是讨厌至极。
浣灵伸手在阿砚的背后虚虚挥着拳头,却不料阿砚突然停下脚步,她戴着一顶白色的帷帽,微微回头看向浣灵,风将她的面纱吹起,露出帷帽下一双漫不经心的眼。
浣灵浑身一激灵,立马闭上了嘴。
阿砚收回目光,抬起手朝着不远处遥遥一指。
浣灵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荒郊处孤零的立着一座小木屋,木屋的窗子被风刮的摇摇欲坠,远远的就能看见屋子里点着昏黄的蜡烛,烛光下陈娘子手里正死死的攥着一方细布做的帕子,然而她指尖的老茧和粗糙的皮肤却和这方手帕格格不入。
她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爹娘,和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弟弟,脸色又白了几分。
屋子里谁也没说话,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衬得屋里屋外格外的寂静。
阿砚走到门口站定,浣灵见她不再往前,无奈的上前敲了敲门。
她敲的极轻,然而这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格外突兀。
陈娘子的眼中不满了恐惧,豆大的眼泪开始往外掉:“她来了,阿娘!是她来了!”
陈老汉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木门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门“吱呀”一下被推开,门外的狂风暴雨一下子吹进来,陈老汉连连退后几步。
他粗粗的喘了口气,抬头就看到门外站着的身着白衣的阿砚和披着红斗篷的浣灵。浣灵没有遮面,只是阿砚带着一顶白色帷帽,白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风一吹进来,将她的面纱微微掀开,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和嫣红的嘴唇,光是如此,就让人忍不住的内心一颤。
陈老汉愣了半天,浣灵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大胆,还不快请我家娘子进去!”
陈老汉如梦初醒,忙道:“燃灯娘子快请进。”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二人,门外风雨依旧,可是她二人衣衫鞋帽却不见一丝污秽,看来这两个人真的是仙人啊!
陈娘子见此心里更加害怕,身形一软伏倒在地。
她不敢抬头,却看到眼前出现一双绣了金丝的白靴,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就是陈娘子。”
陈娘子头眼昏花,浑身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阿砚并不在意,过往她见过的每一个将死之人都是如此。
她淡淡道:“陈娘子,你弟弟自出生起便缠绵病榻,他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无药可治,我可以帮你医好他,只是你知道我的规矩。”
燃灯娘子的规矩,一命换一命。
陈娘子当然听说过,这燃灯娘子是玉巍山的神仙,天下奇病无不能医且从来不收诊金,只是她医治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规矩,那便是一命换一命,以至亲的命换病重之人的性命。
家中若有重病不治的,可以剪下一缕病人的头发,再拿到玉巍山的山脚下烧掉,若是被燃灯娘子挑中,家中便会出现一颗白色的树,天亮之前燃灯娘子便会来到家中救治。
陈老汉不知从哪听到这个传说,回到家里对着陈娘子软硬兼施,陈娘子根本没相信这种传闻,随口答应了,直到家门前一夜之间出现一颗白色的树,她才开始害怕起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阿砚在陈娘子身前蹲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陈娘子,伸出手来,我将你的血脉抽出,渡给你的弟弟。”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出的话却让陈娘子抖如筛糠,抽出全身血脉,这不就是不得好死么!
她如此害怕,阿砚眉头一挑:“怎么,你可是不愿?”
还未等陈娘子说话,陈老汉急忙回答:“燃灯娘子,我陈家就这么一个男娃,我儿子要是没了,我们一家还有什么盼头啊!”
陈娘子满眼都是伤心和恐惧,她转头跪爬到陈老汉跟前,哀求道:“爹,女儿害怕,女儿不想死,弟弟的病我们再想办法给她医治好不好,这些年弟弟病重不好,家里的农活女儿一样也没少干,女儿愿意终身不嫁,代替弟弟侍奉爹娘,求求你了爹,女儿真的不想死!”
陈老汉叹了口气,闭起眼转身不理陈娘子,陈娘子见陈老汉根本不为所动,只能冲燃灯娘子不住的磕头:“仙人,我真的不想死,求仙人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想死啊!”
阿砚默了默,伸手摸了摸女子的头,轻声说:“傻女子,我这是在救你啊,这样的家,这样的父母,难道你还想要么?”
陈娘子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心头有一瞬的迷茫,但很快又哭了起来。
浣灵被这哭声吵得烦,上前一步道:“罢了罢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们家仙人也不是不近人情,这样吧,你家不是还有头老黄牛么,就拿那头老黄牛换你家女儿吧。”
“那怎么行!”陈娘子的娘王氏突然厉声喝止,她一直默不作声,到如今才忍不住,“那老黄牛可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没了老黄牛耕地,我们一家都要饿死的!你这个不孝女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一点都不愿意为了家里做点牺牲,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家门不幸啊,与其一家饿死,倒不如让我们一家被雷劈死,倒也来的痛快一些!”
王氏不住哭嚎,她话音刚落,空中又响起巨大的雷声,吓的陈老汉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王氏的哭嚎也戛然而止,蜡烛快要燃烧殆尽,昏黄的烛光中王氏看不清阿砚的表情,只听到她轻笑一声:“老人家,这种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说罢她走到陈娘子面前,轻柔的说:“你看啊,你在这个家里连一头老黄牛都不如,你还留恋什么呢,把你的血脉给我吧,我带你远离这些痛苦,嗯?”
阿砚循循善诱,陈娘子心灰意冷,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新衣裳,这些年为了给弟弟治病,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她每天陪着父亲早出晚归,干完农活还要帮母亲干家里的活,到头来她竟然连一头老黄牛都不如。
一身新衣裳换一条人命,看来她真是天生命贱。
陈娘子擦了擦眼泪,面无表情看着阿砚:“这条贱命你要就拿走吧,反正我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的。”
阿砚将伸手将陈娘子凌乱的发丝整理一番,有些不赞同的看着她:“谁说你天生命贱,你愿意将保暖的寒衣送给素不相识的路人,如此善良的命可比那些人高贵的多。”
陈娘子怔怔的看着阿砚:“你……你怎知……”
那日她上山砍柴,走到山脚下看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倚坐在树下休息,女子衣着单薄面色青灰,她叫了女子几声也不见她醒来,又摸到女子的手冰凉,就把脱下寒衣盖在女子身上。
“我没帮她什么,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陈娘子没想过阿砚竟然知道这事,看来她真的是神仙。
阿砚将手放到陈娘子的头上:“她很感激你,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了,所以她让我帮忙带你脱离苦难,你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陈娘子望着阿砚的眼睛,明明相隔一层面纱,陈娘子却觉得阿砚的眼底一片温和,她忍不住点点头:“好,我跟你走。”
阿砚将手慢慢抬起,她的掌心泛起一团白光,她微微抬手,一红一白两颗红色的珠子从陈娘子的头顶飞出,陈娘子瞬间面无血色,摔倒在地。
阿砚拿起红色珠子手腕轻轻翻转,红珠直直冲向床上的男子。
珠子没入男子的额头,男子眼眶下的乌黑很快就消失了,嘴唇也变得嫣红,他缓慢地坐了起来对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不相信自己就这样痊愈了。
陈老汉和王氏也不敢相信,他们快速冲到床前:“我的儿,我的儿,你的病终于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谢天谢地!”
“谢什么天地,要谢谢神仙啊!”王氏瞪了陈老汉一眼,连忙回头想朝神仙跪拜,可她回过头却突然看到门外燃起熊熊烈火,陈老汉慌了神,拎起水桶冲出门外灭火。
出了门才看到燃烧的是那颗昨晚突然出现的白色的树,任凭陈老汉怎么浇水,火势只大不小,这火也与寻常之火不同,竟然是白色的火焰。
大火足足燃烧了一刻钟才熄灭,等陈老汉一家回到屋里,燃灯娘子与红衣女子连同陈娘子,竟然一起不见了。
陈老汉急了:“我的女儿怎么不见了……”
王氏推了她一下:“肯定是被神仙带走了,带走也好,正好省了棺材钱。”
“你说的对,正是如此!”陈老汉一家对着空旷的山野不断跪拜,“神仙显灵,多谢神仙救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