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的林晓娴终于赶到。看到眼前热闹的一幕,她满心鄙视:“哗众取宠。”
王东早就和她说过这学生了,就是个弄虚作假爱慕虚荣的骗子。他说起的时候,满脸忧色,担忧公社的人会被这骗子妖言惑众。
林晓娴马上拍胸口保证:“东哥,你放心,我回去就和我爹说,咋都不能让她继续骗大家。”
因此,她才会和林副县长下乡。要不然她干啥来这受苦?
林副县长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管这叫啥?”
“难道不是吗?”林晓娴不敢置信看着她爹:“爹,你不会也让这丫头骗了吧?她一个臭丫头,咋还能比小学的老师厉害?”
“东哥都和我说了,那丫头就是个搅屎棍。”
林副县长把目光收回来,彻底绝望了。他这个女儿绝对没救了,他林家咋就出了个智商这么低的女孩呢?
他眼热地看着苏涯,恨不得立刻把这人抢回去当自家女儿。
“女儿是当不了了,”林副县长心里琢磨:“不过倒可以抢来当手下。”
就是年纪太小了,要不抢回家做儿媳妇,拯救下后代的基因也不错。
苏涯似有若无往墙角处瞟了眼,刘伟正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林晓娴,他手里攥着一银纹栀子花手帕。
她轻勾唇角,转过身去和五年级的学生上课。
半个钟后,完成一天的教学任务,按照惯例,她在木板上抄出今天的考试题目。
五年级的学生开始安静做试卷。
她开始巡查不同年级的情况,并有针对性地讲解问题,接着给出更多的试卷。
学生们做试卷做得双眼呆滞,神情麻木,林副县长却越看越精神,双眼亮晶晶。
这方法不错,回头让老张(红星小学校长)学习学习,林副县长心里琢磨。
林晓娴却越看越不耐烦,她爹可真是老糊涂,竟然让个小丫头上去误人子弟,这不是在闹笑话吗?
一群傻子碰到一个骗子,该咋地咋地,她可没啥善心管这闲事。
林晓娴翻了个超大的白眼,挤出人群准备去王家村找王东。
没想到,刚挤出来就和个中年男人撞上了。
林晓娴被撞得晕头转向,破口大骂,“你咋看路的?”
那中年男人却神色惊恐,急匆匆捡起块银色手帕就跑了。
林晓娴不罢休,愣是追着他骂了许久,才顺气。然而,当她停下来时,却猛然却得那块手帕非常熟悉。
那是王东送给她侄女林艾的手帕!
她当时非常喜欢,还一直嚷着让王东也送她一块,王东却笑眯眯和她说,这手帕是送给可爱的小女孩的。
她噘着嘴不高兴,王东却马上送了她一支托人在上海买的玫瑰金钢笔,把她哄得心花怒放,转眼就把这事给忘掉了。
如今这……
林晓娴神色阴沉不定。她也不是蠢货,和王东交了两年的朋友,她多多少少察觉到一点。
但是,王东说过他结婚后就只对她好,要和她过一辈子。
林晓娴唇角紧抿,神情挣扎。然而很快,她就有决定了。
她看了看那男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一时半刻不会离开的林副县长,跺跺脚,快步跑去王家村了。
苏涯余光一直注视着这两人,看到林晓娴的去向。她嘴角轻掀,关键的一步成了。
另一头,苏大强一直在和林副县长吹嘘自己的领导工作做得多好,对教育这块抓得多紧。
“县长,咱苏家村对教育非常重视,学习都是从娃娃抓起,”苏大强越吹越离谱,“我有信心,咱苏家村以后全都是读书人,掉块瓦砸到的都是状元爷。”
林副县长没说话,挂着他招牌的笑眯眯动作,边笑边点头。
苏涯猜测,他肯定没有在听。
等到小课堂终于结束,个人各归回各家后,林副县长终于说明了来意。
“我和你们村的苏涯同学谈谈,行不?”
苏大强瞪大眼睛,心想,我这队长在这呢,你和一娃娃说啥呢?
当然,他嘴里还是热情满满:“咋能不行呢?我这就把她叫过来。”
“这倒不用,”林副县长笑眯眯走向苏涯,站在一个让陌生人感觉舒适的距离说:“闺女,你刚刚讲课讲得很不错,那些上课的方法咋想出来的?”
分批分类教学,填鸭式教育,重点难点辨析,高低年级对应讲解,小组讨论……
林副县长才站了一小会,就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在这个老师只是说,学生只是听的年代,这可都是新鲜玩意。
苏涯当然想不出来,不过被折磨得多了,便变态了,照本宣科折磨下一代。
哦,不,按逻辑上来说,这些可个顶个都是她祖宗啊!
苏涯不会承认,摆摆手说这都是瞎搞的玩意。
林副县长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更有谈兴了,站在苏家门口愣是和苏涯聊了一个钟。
从教育聊到社会,从社会聊到民生,从民生聊到农业,最后又从农业聊到经济。
他们聊的范围又广,还颇有深度,除了他们两个,旁边站着的苏大强早就晕圈了。
啥?这都啥玩意?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咋合起来就像是中邪了?
等到林晓娴从王家村回来时,林副县长还在高谈阔论。
林晓娴都被吓到了,她爹每次都笑眯眯,这次咋把嘴咧得这么大?有毛病了?
“爹,你咋了?咋笑成这德行?”
一见到这蠢女儿,她爹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想哭。
都是女儿,咋这苏涯就是老苏家的?他老林家咋就没这福气?
看她爹恢复正常,林晓娴立马催着要走:“爹,这都天黑了,咋还不走?”
说罢,她还瞪了苏涯一眼,“你该不会舍不得走了吧?”
苏涯注意到这人看她的眼神更愤恨了,她笑得更真心实意了。
这棋子意外的乖觉。
林副县长看了眼天色,知道这确实是不能不走。
他恋恋不舍看了眼苏涯,叹口气:“苏涯同学,我得走啦。”
“今天和县长一番话,我受益匪浅,”苏涯说:“以后还要继续向县长请教。”
这闺女,不仅聪明,说话还好听,林副县长马上被哄好了。
虽然说他身处高位,经常被别人拍马屁。但是,这天才夸你和蠢材夸你那完全是两回事呀!
林副县长非常满意,美滋滋地点点头。
“下半年就是县城联考,”林副县长老顽童向她眨眨眼:“加油,我等你好消息。”
真的考好了,他今年的报告也好写多了。
苏涯会意笑笑,当场立下了军令状。
“县长,您等着看好了。”
林副县长来这一趟,表面没掀起多少波澜,内里却暗流涌动。说是低调出行,但根本瞒不过人精的各个生产队队长。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林副县长这带有强目的性的出行,让所有队长都揪紧了心弦。
如果只是上头发下来的红头文件,那这天高皇帝远,他们还能当没看见。但是,当顶头上司这一动,他们可就不能当瞎子了。
于是,大家都动起来了,抓住小喇叭沿着村落到处跑,各处宣传上学读书的好处,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人生的红色标语挂满了墙头。
他们又往深处想,那苏家村出名的文曲星可是个女娃子。万一这届的文曲星喜欢女娃娃,那可就了不得了。
咋都不能让家里的女娃娃白费啊!
小喇叭又动起来,队长蹦蹦跳跳喊着大嗓门,宣传女娃子读书的好处。
不读书,没人要。读好书,嫁好人。读完书,才能生聪明娃!
一番敲锣打鼓,唱作俱全后,兰溪公社的女娃娃们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上学了!不仅不用受家里人白眼,不用做家务,不用做农活,不用被卖出去,而是!去读书!
不少女娃子放下手中的抹布,愣愣地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
老天爷,她们是在做梦吗?
**
王东知道苏涯是个天才。
他阅人数十载,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到苏涯这般惊才绝艳的小孩。成绩不过一时,真正让他震惊甚至恐惧的是苏涯待人、处事、接物和学习的能力。
假以时日,他甚至不敢估量苏涯的未来——那是他从未曾到过的高度。
对付苏涯,王东不敢掉以轻心。他迟迟未报复苏涯,一方面是为了给苏涯施加沉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找退路。
而这一天,他终于把自己的退路安排好了。他和林晓娴求婚了,林晓娴答应了。等到林副县长同意,他便是林家的女婿了。
林晓娴的身份,会是他最大的保护伞。他如果因为不名誉的罪名倒了,林家讨不了好。因此,林家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进监狱。
王东轻轻一笑,既然如此,是时候让落单的小白兔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当然,在此之前,让小白兔吃点苦头,这游戏才会更有趣。
而这个苦头的切入点,他也找到了——五年一班的学生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王东狞笑,他只需点燃导火线,五年一班的同学们自然会给苏涯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