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泽如临深谷,状作不舍:“师尊下的罚令,怕是不允许代为受过。”
叶添默默勾了下唇,目光略斜,垂眸手抚腰间乾坤袋,“擅闯禁地时,不也未听师尊命令?”
“你…”晋泽再傻,这时也瞧出叶添意图,说了一个字后,半晌也憋不出第二句话。
灵尤珞听二人对话心烦意乱,出声制止:“算了,有什么吵的,本就是我们错了,”她愁眉不展,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也不知道师父留师兄单独聊些什么?”
她担心放走妖一事,师兄全盘托出,昨日她只开口问了几句跟禁地妖有关的事,父亲讳莫如深,叫她休得再提。
若是知道这件事与他们有关,定再生是非,哪里是这点惩罚可言。
晋泽惴惴不安,喃喃道:“应是无事…”
两人仍对昨日之事,心有余悸。
虽是一时脑热,事后回想,难以不畏。
昨日哀求许久,谢青辞依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现在也就只能掩盖盗铃,意做无事发生。
叶添一脚踏入慎行堂,见两人揣揣不安,嗓音漫不经心:“事已成定局,多想无意。”
“昨日反正我是劝了的。”晋泽立刻择清自己。
“那我们也没闯禁地,不一样受罚。”一路沉默寡言的知夏忽然开口,“误入刑牢,不也是为救人?”
晋泽理亏,确实如知夏所说,是他执意要救尤珞了,骤然遭人戳破事由,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眸微垂,却也没有反驳。
进了禁地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根本不容人多想。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做当下的选择吗?
他犹豫了,现下后悔也无用。
慎行堂位于玄天宗东南处,专为违反门规内门弟子而设。
守门两位弟子,其中一人瞧见四人,愣神道:“晋泽师妹,尤珞师妹怎来此处?”
“领罚。”灵尤珞神色颓靡。
另一弟子扯了扯出声人的衣袖,朝他递了个眼色,等几人前远去,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闯禁…罚….”
晋泽眼瞅看守弟子打量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瞥见知夏若无其事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得捞回点面子,没好气地讥讽道:“知夏肯定熟络,毕竟不是第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你别嫉妒,多来几次就好。”知夏不甘示弱,伶牙俐齿,张口呛声。
他还要再说,灵尤珞一把拉住他:“不要再惹事了!”
几人进罚堂,灵尤珞和晋泽双膝跪地,知夏迎着雕像立着,看得入神,这竟是个熟面孔。
上一世追杀她许久的人,到底也是死了,真是可笑,她如今活了,而这将诛妖奉为天理,穷极一生也想要得道成仙的人,最后化作一捧青泥。
“看什么呢?”叶添顺着话,往知夏手里塞了粒灵药。
知夏收回视线,随口一答:“瞻仰先人。”
他抬眸看那雕像,心觉知夏不似瞻仰的模样,更像是讥讽。
晋泽眼尖,立刻出声:“你给了她什么?”
叶添收回心绪,不隐瞒:“灵药。”
晋泽理直气壮:“我们的呢?”
叶添耸肩:“就一颗。”
晋泽目光转向知夏,指使道:“尤珞受伤了,你把那粒药交出来。”
知夏歇了捣碎雕塑的心,手捏着药,举到脸前,晋泽心喜,正要来拿,她腕间翻转,直接往嘴里一塞:“我不。”她齿间用力,嚼碎,吞下灵药。
她忙着呢。
受完罚大把事排着队等着她。
有灵药让出去?
把她当圣人呢?
她目光微沉,太和坊那群老不死的话,她一句不落。
如她所料,正青私下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要把南锦交出去,交到哪去,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锦瑟楼必探。
今日受罚,用不着多久,人尽皆知。
今晚是个良机,她只需假意自己在养伤即可。
想到那些话,她眼底眸光流转,神色复杂望向身旁的叶添。
这些事她能瞧出端倪,身旁应当也有警觉,如何搪塞这人,成为难题。
叶添侧目,与她对视,她收回心中情绪,唇角牵起,朝他笑笑。
叶添张口,道了句:“莫怕。”
知夏垂眸,点头。
他给的灵药护住知夏心脉,受刑后外伤清晰可见,好在都只是些皮肉之苦。
这段日子,这具身子的体魄强上不少,一百鞭下来,筋骨依旧难受,但与上次受罚大相径庭,除开皮肉之苦,其余一切都好。
反观灵尤珞,虚弱着,半跪在地上起不来。
晋泽也好不到哪里去,硬挺着起身,想扶起灵尤珞,牵扯到伤口,“嘶”了声,伸出的手捂住伤口,半晌没动作。
叶添是四人中看起来最若无其事的人,没有半点狼狈,唯独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
知夏瞧见他风朗的模样,忍不住伸手隔着衣裳,戳了下他的伤口,叶添吃痛,反应颇大,往旁边跳开:“干嘛呢?干嘛呢?”
看他也疼,她心情好了不少,强掩薄笑,吃惊道:“哎呀,原来你也痛啊,”她咕哝,“我还以为你没事呢?”
叶添:“不过百鞭,倒也能忍,哭哭啼啼喊痛多丢人。”他睨了眼地上的灵尤珞。
灵尤珞眼底蒙着层水雾,听到他的话,擦干眼中还没落下的泪,猛然抬眸:“你说谁呢?”
“呀,”叶添故作惊讶,“你哭了啊,我还真不是说你,对不住了!”
不想被小看的灵尤珞忍着痛爬起来,晋泽去扶,被她一把甩开:“不要你扶!”
晋泽有苦说不出,忍着身上的疼痛追了上去:“师妹,慢点,缚灵鞭的伤和平时的不一样,用灵力也难以修复好…”
两人晃晃悠悠走远,知夏满脑子想着如何偷潜锦瑟楼。
身上的伤痛,无非多花点灵力罢了。
可司珏。
她天然不喜这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
对上他,全身而退的赢面不大。
“你呢?”叶添拉了拉她的衣摆,“脸色这么难看,还好吗?”
知夏回神,原要脱口的无事二字咽回肚里,她软了软身子,一副说倒就倒的模样,让自己看上去更纤弱。:“相比上次好些,”
叶添扣住她腕间,一股灵力渡进,知夏假意收回手腕,双眼清澈得像灵动的山泉:“不用渡灵力给我了,我受得住的,晋泽不说用灵力也难修复吗?”
他自矜一笑:“他也说了是难以,又不是不能。”
他灵力像微风拂过山岗,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走过个子午周天,勾得体内封印的妖脉蠕蠕而动,灵脉受此蛊惑,饥渴难耐地裹住渡入灵力,隐隐有饕餮的意味。
她大惊,飞快抽回自己的手:“我好多了,”为让自己抽手的动作不突兀,她垂眸,担忧道,“不要浪费你的灵力。”
叶添一怔,面前的人脸色苍白,因为疼痛生出薄汗黏住发丝,一双瞳仁乌黑洁净注视着他,他指尖还残留她腕间的余温,他夹杂情绪的眼眸别开,刻意不去看她:“没事的,不算浪费。”
“我有事。”知夏实话实说。
体内灵脉异常,一旦被他察觉,徒生事端。
一朝引起他的怀疑后,麻烦只会更多。
“真的好很多了,”知夏把白净的手脖子伸到他身前,“不信你探探我的灵脉,”她努力让自己语气轻快,“你给了我那么多灵药,也不是白吃,真的没关系!”
“嗯。”叶添双眸微闪,敛住情绪,低声道,“知道了。”
这下是知夏不懂了。
他又知道什么了?
屋外流云缓动,知夏心中藏着事,心烦意乱,主动道:“我们走吧,”周遭静悄悄的,她顾盼四周,低声恳求,“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叶添身上也有伤,她寻了个理由:“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凌霄阁。”
“不用。”知夏脱口而出,拒绝的话说得太快,叶添诧异地看着她,似是不解。
她思忖半晌,深吸口气,轻声说道:“我欠你已经太多了,不能凡事都太过依赖于你,我总归是要自己成长的。”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利用叶添的次数越多,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趁现在他还没发现之前,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上上之选,更何况接下来的事,避开他去做,或许更顺利。
她双手背在身后,步子一跃,轻跳到他面前,往后倒退走了两步,扬起笑容,朝他挥了挥手:“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我没事的。”
说完,不待叶添开口,独自疾行回了凌霄阁。
刚回屋,久不出声的豆蔻今日来了兴致:“你喜欢你那个叶师兄?”
困妖刑牢已开,知夏没解开豆蔻身上的缚形术,依旧还是那面银镜模样,变不成人形。
知夏把她揣在袖里好几天,她也能忍,愣是几日没出声,以至于知夏大多时候都忘了她的存在。
“喜欢?”她复述豆蔻的话,语气里增了几分疑惑。
豆蔻来了兴致,语气雀跃:“对啊,人家好心给你渡灵力,是担忧你身上的伤,你又心疼他身子,不是喜欢是什么?”
“心疼?”知夏手置在自己胸口,感受心“砰砰”跳动。
一颗心好端端的,并不疼。
婉娘死的时候,她只觉得愤怒与不解。
那是被抛弃的不甘。
她闭眼时,只觉得茫然。
那是卸下疲惫的解脱。
心疼,为什么要让自己疼。
身上每一次疼痛,她都要换取同等的价值。
心疼能获得什么呢?
“喂,”豆蔻唤她,“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她洋洋自得,“看你师兄面若白玉,风姿卓越,清朗若风,定是喜欢温柔驯良,柔媚尔雅的女子,”她连声继续道,“所以你快放了我吧!”
铺垫这么多,在这等着她呢?
知夏扬眉,指尖一挥,灵力封口,镜子的人双手敲打镜面,用眼神质问她,她干脆把她动作一起限制:“留你还有用,你最近安分些,过段时日我应当会下山,那个时候会放你走。”
放她出去乱闯,也不知道她有几条命给那些剑修杀。
更何况,她决议带走南锦,这镜妖她还有用。
她身上的伤未好全,今夜就有借助豆蔻妖力的时候。
虽已寻回四分之一妖力,不到危机时刻,她不想贸然使用自己的妖力。
尤其是在正青宫。
李玄牧虽不是当年追捕他的慕慈真人,但她需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发现,百年前的知夏活了。
遭人追杀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日落西斜散尽,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屋外夜色昏暗,月牙高高悬挂树梢。
凌霄阁四处掌灯,知夏避开微光,幽静无声地走在石子小道上。
她害怕司珏察觉,不敢用灵力,寻常隐匿术对付常人或许能拿得出手,但在司珏面前她不敢赌。
她结印,屏蔽气息,使自己完全隐匿外界感知,以血咒调用豆蔻妖法,掩盖周身气息,再利用镜面建造幻景,将自己身形融入其中。
这样就算发现了她的存在,幻景为她争取一定时间,只要逃得足够快,也只能查不到她头上。
打不过,逃她还是有把握的。
路过廊坊,庭柱悬着的琉灯未亮,她不敢掉以轻心,身形迅猛跃上挑檐。
不对,知夏身形一凝。
太安静了。
她很快意识到不对。
夜色浓重,寒星几颗,锦瑟楼灯火通明,可一丝风都没有,树木静止,虫鸣消隐,空气静滞。
是幻境。
走。
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完了。
把自己搭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本现言,敏感小姐和骄傲先生的故事,有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点预收~
任绯这辈子疯过一次,明知陈朝岘只因一场赌约,但当他说出那句:“做我女朋友吧。”
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时的他光华万千,众星捧月,是人人羡钦的天之骄子,而她声名狼藉,竭尽全力也要隐藏身上烙下的贫穷。
她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这段感情短暂也疯狂,她因此度过了人生最低落的时候。
她有过瞬息沉迷,骤然清醒于某个夜晚,那天,她强撑的骄傲碎得稀巴烂。
两人不过各取所需,她本该心知肚明。
分开时,她很平静,陈朝岘神色冷清,淡然道:“你不后悔就行。”
任绯走得洒脱,没回头多看半眼。
陈朝岘没想过再见到任绯时,她站在他父亲身边,艳色动人,明媚张艳。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逢人盈盈欲笑,独对他视若无睹。
四目相对间,他看不出她对他的留恋。
他蓦地想起那年分开后,旁人皆劝他低头认输,只他一人冷言:“不可能!”
记忆喧嚣而至,他才不会是输家。
某次聚餐,有人问他:“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拴住你的心?”
昏暗灯光下,陈朝岘转动酒杯,余光睨视任绯,似笑非笑:“反正不是任小姐这样的。”
起哄声中,角落里的任绯一饮而尽杯中酒,唇角含笑:“好巧,我独不爱陈先生这类。”
宴席中,任绯接了个电话,致歉先行离去,鬼使神差的,他跟着离席。
路灯下,任绯与人拥吻,陈照岘突然明白,他对她的占有是:不管她在谁身边,都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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