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不怒反笑,“我妖言惑众?”他声势铿锵,扫视在场每一个人,“世间所有出现异变行为的自然物皆是妖,都要杀之吗?这世道只是你们人的世道吗?谁是生来就想做妖的吗?我们从来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们的模样从来不是我们定的,是出自你们人口中,作恶多端?”他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里?你们这些人打着正道名号做的事,抓妖,虐杀妖,到底是为了修正反常,还是为一己私欲,你们手中的鲜血,一点不比我们妖少!”
竞台上猩红血水不知何时汇聚,一滴一滴滴落锁妖笼。
万籁俱寂,除了风像匹饿狼,肆虐吹散汇聚的血水,掀起死亡。
晋泽正欲开口,叶添低声问:“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白砚自嘲一声,忽然看向知夏,贴着她的耳边,幽冷开口,“没想到你还是有点价值的。”手上的动作加重,鲜血从刀刃间流出,血涌得很快,瞬间污了衣裳。
“开困妖刑牢。”他启唇逐字开口。
“不可能!”晋泽一口回绝。
叶添行动更快,他纵步地牢,以剑挑开一个牢笼。
牢里的妖不动,胆颤地贴着笼壁,死咬着唇,眼底满是绝望。
谢青辞在察觉到叶添意图后,跃身去拦,叶添速度太快,他跟着下了地室,见叶添已打开个牢笼,正想张口,看到笼子里的景象,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地室是昏暗的,光线恰好能让人看清所有妖的表情以及一举一动。
他抬头,角度恰好能看到池底中央,玉台滴落的鲜血,从镂空笼子上空跌入。
建造这座地牢的人,好像就是想要这群妖看清同类的命运。
“你要劝我吗?”叶添声音平静,神色无异。
就是这样一句话,谢青辞好似听出质问。
他掩眸,强迫自己不去看,固执道:“他们是妖,放了他们,必将大乱。”
白砚胁迫知夏转过身,俯视地牢:“百年前与现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大乱?妖族鼎盛时,可有大规模侵犯人界?现今人魔冲突不断,却对妖族赶尽杀绝,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眼神陡然变冷,“正义仙门抓妖的目的是正道吗?不!”他语气森然,“在这个台上站到最后的妖,你们知道他的命运是什么吗?”
知夏闭眼,藏在衣袍里的手攥紧。
“他们会被卖走,”石砚说得淡然,仿佛在讲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卖到人界皇族,或者魔界,供人吸食,”他突然仰头大笑,再低头,眼眸充斥着血红,“我竟不知我们妖如此美味?”
“他们最喜看妖自相残杀,这就是你们敬爱的师门。”
石砚缓缓道出,在正青禁地,在困妖刑牢发生的事。
谢青辞身形僵住,师父说妖惯会骗人,他们说的话不可信。
他握剑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不信的。
不信。
他吞咽,耸兀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也想不信的。
可是他站在这里,他就站在这里。
这里鲜血淋漓,这里全是妖。
并不是他过去杀的妖,这里的妖跟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他扫视四周,这里的妖眼里找不到杀意。
麻木,恐惧,畏缩。
有的因为害怕,已经化作原形。
一朵花,一只兔子,一段枯树。
他动摇了。
他原本坚定的信念,都在动摇。
他望向叶添。
那人眼神坚定,叶添好像有属于自己的道,认定的事,不论对错,无视别人,都会去做。
晋泽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师兄,不可,这么多妖,难道每一个都没有杀过人吗?但凡有一个日后报复怎么办?”
谢青辞的心摇摆不定,他闭眼,眼前浮现一张张脸,再睁眼,他听到自己问:“难道要宁枉勿纵吗?”
他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
这一刻,他想遵循自己的本心。
他下不了手。
他眼神逐渐坚定,他仰头,朗声道:“若有来日,我必护师门,不让师门因为我的选择受到一点伤害!”
“晋泽,”一直缄默的叶添忽然开口,他声音不大,“你低头看看,抛下你所有的成见看一看,”他猛然转身,指着笼中的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把他们当作同类以后,还是这样想的吗?”他往前走,一个个劈开锁妖笼,咔、咔、咔,“杀人不过头点地,需要这般折磨吗?”
叶添看出来了,从斗兽场的一景一物中窥知,做出这一切的人,不是为了所谓正道。
只是源自心中的恨。
建造这座刑牢的人,只为看妖自相残杀,他在享受这一切。
既然救人可以,为何救妖不行。
他们都是生灵万物。
晋泽不再开口,他别开眼,不再去看那些妖。
“放他们走吧。”灵尤珞撑起半个身子,血迹从唇颊淌下。
被掳走后,她跟那些妖一样,被关在了笼子里。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那种绝望与痛苦,是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
在台上厮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人或者是妖,她只在想,要活下去。
所有的困妖刑牢都被打开,没有妖出来。
所有妖都在原地不动,或许他们都在等。
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建造刑牢的人的陷阱,只为看到他们从希望到绝望的眼神。
过了许久,有胆大的妖自笼中飞出,往外走,无人追赶。
见此,才陆陆续续有妖逃走。
“走吧,禁地多机关,你们自求多福。”谢青辞喃喃道。
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有妖走时轻声说:“谢谢。”
有的妖一言不发离开。
而有的妖凝视他们说:“我记住你们了。”
人与人不同,妖与妖之间亦然。
待到所有的牢笼空了,知夏微松口气,很快,她眉头微蹙。
遗漏了什么?
刑牢门口的守卫。
今日并不在。
没等她细想,抵在她脖颈的剑松开,身后人一掷,剑砸在地上。
没了挟持,知夏抬脚走了半步,身形一轻,身后的人掳着她走了。
不是?
怎么到这就开始不对劲了呢?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放了她吗?
灵尤珞被掳走时,一群人追得紧,怎么轮到她,就没人动了?
“禁地怎么出?”他身后的妖蓦地开口。
原来拿她当活地图。
知夏不反抗,照着记忆带他出禁地。
白砚跟在她身旁,对她的钳制一点没少:“你倒是不反抗。”
知夏解开个法阵:“反抗了,你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何必浪费力气。”
身旁的妖脚步越来越慢,气息也开始不稳。
知夏瞥了他一眼,身上伤痕累累,想必除了外伤还有内伤。
无休止的死斗哪里是容易的。
“你要不要休息?”知夏好心询问。
“你在打什么主意?”白砚反问。
“你应当受了重伤,”知夏不紧不慢开口,脸上没有刚才惧怕的神情,“禁地外面,你不会以为有人会帮你疗伤吧!”
白砚看了知夏许久,径直在一块巨石上盘腿坐下:“你现在倒不怕了?”
知夏懒得回答他,跟着坐在身旁,从怀里摸出那瓶叶添给的药,磨磨蹭蹭倒了粒,侧目瞧了眼白砚,咬着牙又倒了一粒,切齿道:“给你。”
“毒药?”白砚睨了眼她掌心的药。
知夏!
她怎么想拍死他呢?
倏的,她想到叶添给她药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傲气。
那股气忽的没了。
大抵妖的脾性都是一样的吧。
“不要算了!”她可没有叶添那般好脾气,正好她也舍不得。
没等她收手,掌心的灵药进了白砚嘴里,白砚直接吞下:“哟,还挺好吃。”
过了百年,这人还是这么欠收拾。
知夏在心底告诫自己。
莫要冲动。
白砚盘着的腿松散,手臂仰撑巨石,向上凝视蔽日的大树,咕哝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知夏怔住。
她还不想告诉他。
她就算做回妖,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轻声道:“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白砚像是在回忆,唇边带笑,“如果你是她,现在就不是我威胁你了,”他突然坐立,眼神清亮,“是我的脖子被拧掉。”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面带笑意,而后神情怅然。
知夏和白砚,不打不相识。
尚年幼的他,听闻婉娘妖力强大,独身一人进雪域找婉娘单挑。
她岂会容他猖狂。
无需婉娘动手,她直接冲了上去。
第一次交手,知夏略胜一筹。
她把他摁在雪地里,嘲笑他连她都打不过,
他不服,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再到后来打成平手。
他们从初次见面开打,直到最后一面,还在打。
知夏和他的最后一面,便是他打上门来,质问她为何要夺婉娘妖骨,她当时怨念极深,哪里容他质问,一掌将他轰出雪域。
白砚是个性情的妖,认识知夏后,和婉娘也有了交集。
相处之中,他开始敬重婉娘,最爱逗知夏生气。
次次气得知夏直跳脚,婉娘只是含笑看着他们闹。
思及过往,知夏神色黯然。
往事不可追。
默了半晌,知夏突然想起之前忽视的事:“刑牢守卫你杀的?”
“嗯,”白砚随口一答,“看不顺眼,顺手杀了。”
知夏白了他一眼。
还挺骄傲。
这么狂怎么还被抓进来了。
“刑牢是谁造的?”知夏问。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有人在看吗?
我感觉我在单机,嚯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