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雾海幽林,谢青辞心事重重,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林出口,人影交锋。
傀儡挟制灵尤珞,眼见落了下风,晋泽怒形于色,一剑刺去,一人一妖凭空消失。
晋泽周身转圈,追寻人影。
叶添凝神注视,见人凭空消失,瞳孔紧缩,抬步走去。
知夏惊呼:“呀?”
叶添回眸,她指着来时的幽林:“树木在动,来时的路没有了。”
趁叶添回头的功夫,知夏指尖微动,落在泥地的那滴血在落叶下移动,确认挪远后,她将那滴血换成豆蔻的。
傀儡是假的,灵尤珞也是。
她对傀儡的牵制,进深渊那刻断了。
有人切断了灵线。
春水碧玉镯引他们往前,别无他法,她在幽林以心头血凝墨,照着印象,绘出两个假人。
大雾下,无人细究。
穿过幽林,困妖刑牢近在咫尺,傀儡已经无用,灵线断了便断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灵尤珞的死活,她不关心。
原本计划里没有的人,误打误撞,恰好成为她计划里的一环。
不管他们因为何种原因,偷潜禁地,本就是死路一条,自食恶果,与她无关。
说来这话,最初倒是出自灵尤珞之口。
她时刻关注着叶添的一举一动,见他凝视落入泥底的那滴血,一副好奇的模样,当机立断打岔换血。
叶添瞧了眼幽林,浓雾渐渐散开:“幻草除了,法阵破了,幽林会恢复现状。”
知夏本就是随意找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得到回答,只连连点头:“那我们等会回去是不是会轻松些。”
“当然。”叶添回答,朝晋泽身边走去,蹲下手捻起那滴血,在指尖搓了搓。
晋泽脸一黑,板着脸:“那妖是用了什么妖术不成?”
叶添起身,从乾坤袋翻出绢,细细擦拭指尖:“那两人是假的。”
“假的?”晋泽声音拔高,“怎么会是假的?那尤珞也是假的?”
叶添回答:“是,都是障眼法。”
知夏眼皮微掀。
她还以为叶添无所不知。
这可不是什么障眼法,禁术没白练。
晋泽眼中充斥着焦躁:“那尤珞到底去哪了?”
进禁地遇到的一切,都是他未曾经历过。
那些奇怪的法阵,没见过的凶兽,还有能蛊人心神的草。
悉数加起来,冲击他的精神。
内心深处,不停有道声音在说:如果尤珞失踪了,又或者尤珞死了?
他竭力不让自己往那面想。
但身子不由自主轻颤。
偷潜虽说是尤珞的主意,可尤珞是二掌门的独女,从小备受宠爱。
二掌门灵运鹏护内,宗门人尽皆知。
可他和灵尤珞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内,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真的出了事,思及此,他眼底涌动着惊慌。
师父盛怒之下,必定有人需要承担这份苦果。
晋泽脸色乍青乍白,焦躁喷薄而出。
他后悔了,不该随尤珞肆意妄为。
谢青辞再次以七星追息阵寻人,晋泽眼中迸射希冀:“师兄,能感知到尤珞的气息吗?”
“能。”谢青辞冷凝着脸看向某处,满脸忧愁。
晋泽见他面容冷峻,心上一凛,声音夹杂着微颤:“师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边除了尤珞的气息,”谢青辞迟疑半晌,斟字酌句道,“还有妖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感知错了,可现在他没法骗自己。
漫天卷地的妖力,让他没法无视。
正青宫禁地有妖,且不止一个。
而西边,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不可去的地方。
他轻吐郁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物之间的关联。
谢青辞顺着灵阵往西走,晋泽烦意乱跟着。
几人停在一处,皆是骇然地看向不远处。
那是个巨大的斗兽场,高十几丈的石池,池底中央竞台平坦,甚至铺了层白玉,白玉竞台周边是幽邃的谷,围了一圈,从上看下去,谷中似有活物。
池底的景象与白玉的温润判若天渊,鲜血流淌过白玉,好像鲜红流过雪白的颈。
白玉池底妖血如泉,妖气横生,除了粘稠的血,还有残肢飞斜躺在池底。
他们站在高处的栏边,如审判者俯视池底,池底一览无余。
池底中央站着一人一妖,人是被半道真遭人掳去的灵尤珞。
她应是刚搏斗过,衣裳上凝着血污,凌乱披散的黑发沾满粘稠的血液,裸.露在外的皮肤道道血痕,渗着血珠,身子摇摇欲坠,凭借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警惕与面前的妖对峙,鲜红的血顺着手腕从宽大的袖口滴落,砸在白玉池底,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莲。
知夏扫过池底处的灵尤珞,目光停留在她对面那妖身上。
相比灵尤珞,妖的伤更多,他身着白衣,干涸的血成赤色,如血海,露出的双手鲜血淋漓,浓腥的血自指尖嘀嗒嘀嗒往下滴,数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只看见赤红色的衫不断有血汨汨流出,鲜血从额角滑过半张脸,从下颚滚落在地,凭生出几份邪美暴戾。
和灵尤珞不同,他对血腥好像习以为常,闲散站在池底玉台蔑视对手。
这人,她认识。
这妖,她也认识,是豆蔻口中独闯魔界的白砚。
她见过白砚不少模样,这般沐血还是头一次。
白砚妖力强大,妖王座下四大妖,实力不分伯仲。
混成这个境地?知夏抿了抿唇。
百年,真的太久了。
晋泽拔剑相助,掐诀御风而下,挥剑砍去,白砚身形敏捷,血手化利爪接刃,避开攻击,疾速抬爪,一记闷拳击在晋泽腹部。
晋泽捂住腹部往后退了两步,闷哼一声,双手捏剑,双臂肌肉鼓胀,脚尖在地上用力一点,凌空扑去。
两人激斗间,灵尤珞强撑那口气散去,整个人往下滑落,谢青辞朝灵尤珞驰去,抱住她肩头,担忧道:“师妹,你没事吧。”
灵尤珞气息微弱,眼睛晶亮,想开口说话,喉间腥甜,吐了半口血。
谢青辞见状掏出灵药送入她口中:“先服药,不要说话。”
叶添和知夏从高处一引而下,未加入战斗,两人同时抬头仰视。
斗兽场四面如笼,高耸场壁分割成一间间牢笼,繁茂的植物如巨蟒盘旋在墙壁上,一圈又一圈,将整个斗兽场四周紧紧缚住,茂密绵延的枝桠钻入每一个牢笼。
滋养它们的是斗兽场的妖以及残留的妖气,幽深的绿叶被粘稠入如漆的血染红,一片片,宛如怨灵的眼,注视着池底生物。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和死亡的味道,那一间间牢笼里是一具具妖的尸体,干瘪,吸干血肉,他们死前面无表情瞪着眼,凝视斗兽场中央。
站在斗兽场底部的他们,像豁口碗底的一粒尘,随时能被搓去。
池底能听到沉闷的呼吸声、啜泣声,知夏低头看去,高处所见的暗谷,实则是极大的地室,并排放着数不尽的锁妖笼,里面都关着妖,见有人闯入,眼里没有兴奋,没有喜悦,只有麻木或者惊惧。
与晋泽搏斗的白砚占据上风,他逗弄着晋泽,察觉到这点的晋泽涨红了脸,半是羞怒。
随着谢青辞的加入,局势忽变,白砚开始吃力。
知夏目光冰凛,暗藏心中的震愕与哀怒。
她要救白砚,但不能明着救。
她持剑加入战斗,剑意横扫,逼得白砚节节后退,她把人逼向池边,长剑相峙间,剑风忽劲,掀起发丝。
四目相对间,知夏从他眼里捕捉到了愕然。
白砚窥觑一瞬,愕然稍纵即逝,不负她望夺走她手上的剑,反抵她喉间,顺手施了个缚灵法。
破绽她是故意露的,为的是让他胁持她。
白砚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从阳剑寒意凛冽,伤口瞬间渗血。
被迫营业的从阳剑一声不吭的扮演个叛主的,没骨气的剑灵。
认主后的他,已经完全放弃英名。
晋泽威胁道:“你挟持她有何用,杀或不杀,等着你的都是死路一条。”
白砚张扬一笑:“黄泉路有人陪,我也不孤单。”
知夏盯着晋泽,寻思着是不是还要找机会摸黑再再揍上他几顿。
她扫过一旁的叶添,视线落到后方奄奄一息的灵尤珞身上,眼神哀伤,似已认命。
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而她要利用的也是这点。
她或许博不到别人的同情,可她要赌叶添的怜惜。
白砚朝着她的视线望去,笑意加深,在知夏耳边开口,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清:“瞧他们对地上那女人护得紧,怎如此看不上你,亏了呀,”他语气里满是惋惜,“是不是挟持地上那人,我赢面更大。”
被掳许久的灵尤珞,手肘撑地,扬起身子,从牙缝里挤出句:“你…休想!”
他低声笑着,轻颤的眼睫抬首,充满蔑视:“原来你们人的命,也分贵贱。”
不知哪来的风吹动缠绕斗兽场的藤叶沙沙作响,风声越利,吹起浓稠血腥味。
所有人静在原地。
晋泽:“作恶多端的妖,必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白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狂笑不止,再抬眸,眼里皆是讽刺,他和知夏贴得很近,鲜血跟着染红知夏的衣衫,他奋手一指玉台上死去的妖:“便是所有妖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吗?”他眼神渐冷,暗藏锋锐,“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物有反常,皆为妖!”
他指向锁妖笼:“他们之中,有的只是一朵荷花冬日开成妖,他们跟你们一样苦修多年方成人形,从未害过万物生灵,更别说人了,这就是你口中的必诛吗?”
晋泽语噎,憋了句:“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