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明白,”知夏不隐瞒自己的困惑,“晋泽执意要救灵尤珞的原因?”
叶添侧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疑惑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是不是没看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纳闷:“不是师兄与师妹的关系?”
“是,”叶添温和回答,“也不全是,晋泽心悦灵尤珞。”
所有疑问迎刃而解,她想到灵尤珞的一言一行,尝试举一反三:“所以灵尤珞心仪他?”她抬手指着谢青辞的背影。
此刻,她也明白了灵尤珞对她的敌意源自何故。
正如妖的世界一般,喜欢的物件都要牢牢拽在手里,不容他人染指。
可晋泽与谢青辞之间似乎又不一样,晋泽对谢青辞的态度复杂,有嫉妒也有害怕。
她双眉攒聚:“可晋泽对他敌意并不强。”她说出心中疑问,“因为谢青辞很强吗?”
她过去太弱,因此才一直受到欺凌?
“因为他可以依仗的太多。”叶添跟着落在前方人的背影上。
知夏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强,他还有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掌门的偏爱以及宗门弟子的钦服。
这份钦服来自很多方面。
天边月的光芒不像太阳,照得睁不开眼,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让人羡慕,却难生嫉妒。
而她,除开一个不受宠的三掌门弟子身份,一无所有。
她别无他依。
理不清这些人间情爱,知夏倒是明白了她在正青宫的地位。
还真是微如芥子。
“真复杂,”沉默几秒,她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声音缓慢却坚定,“喜欢什么去抢便好,如此小心翼翼。”
晋泽和灵尤珞性格截然不同,但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过于敬小慎微的讨好。
“感情勉强不来的,”叶添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说,“人心最是难得。”
知夏愣神,她倏的想起那年,她见婉娘因情伤神,双手叉腰,下巴高抬,蛮横道,你要真喜欢,我去把人抢来便好。
婉娘先是笑,然后垂眸神情落寞,也是这般对她说,抢来了人,心不在也无意。
白衣苍狗,日月如梭,年月在她面前轮转,她如今依旧不懂。
“而且喜欢一个人,”叶添对上她的眼,扬眉笑起来,羽睫下的眸子透亮,“便想给她自由,让她无拘无束。”
他的声音与风沉沦,柔和而温暖,目光清澈,笑意如清风,融化积雪。
说这话的时候,他太好看。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像块熠熠生辉的白玉,让人想要私藏,知夏定定地望着他,企图理解他说的话,过了片刻,知夏依旧不懂。
她做妖太久,而人又太复杂。
她不懂,也不想懂。
若她喜欢,定要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流云缓动,禁地里辨不清时辰,初春的风,吹得林间木沙沙作响。
走在前方的人忽地停下步子,知夏往前看去,前方没有路,摆在她们面前的是道深渊。
“这,”晋泽看看深渊,又望望身旁的人,“真的是往这边走了吗?”
知夏视线扫过一物,踱步至一旁的灌木,弯腰拾起条手钏,细细的镯身,通体碧绿透亮,凝翠流光。
晋泽眼尖,一把夺过知夏手中的钏子,眼睛发亮:“这是师妹的。”
紧接着又面露担忧,“想来那妖物应是发现这镯子是法宝。”
知夏当然认得这法器,春水碧玉镯,吸天地自然之灵,为持有者提供庇护与治愈,若遇危险,灵力限制,开启此法器可抵挡上乘期攻击三次。
既要引人而随,总得沿路丢点贵重的物件做饵。
她早就知道灵尤珞身上有护身法器,既劫人,当然要趁无反击之力时,除掉她身上的最大的仰仗。
第一件便是这棘手的法器。
谢青辞接过镯子,看了看:“这是师叔寻来给尤珞的法器,轻易不离身,尤珞灵力应当被缚,但手钏未有开启痕迹,”他盯着深渊,面色凝重,“这渊应是阵法。”
“要跳?”晋泽问,人生来惧怕未知的黑暗,他探长脖子,凝视深渊,沉默而孤寂,深不见底,犹豫道,“会不会是障眼法是?”
语气里竟有退缩的意味在。
谢青辞拾起块石子掷往深渊,与石子一同下落还有晋泽:“啊…啊…啊….”声音尖利,“叶添,你个小人,”没能持续很久,不止声音,最后连气息都淡了。
谢青辞错愕地看着推人而下的叶添。
他悠然收手,眉目疏淡,闲散道:“反正都是要跳的,让他打个样,寻人也是他提的。”
一番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青辞正打算说些什么,知夏跟着纵身跃下,叶添眼里闪过道湖蓝裙摆,他随着纵恣而下。
要说的话无人听,谢青辞作罢,无奈地跟着跳了。
绝望深渊,勾起人内心深处的绝望,使人沉浸噩梦。
心中有渴望,意志坚定的人方可破。
知夏下坠,深渊中,她如一片羽毛,在黑暗里漂浮,周遭除了灌进耳中的风,没有任何声音。
深渊勾起她心底的绝望。
是婉娘的鲜血。
染红白雪,浸湿指尖。
是她杀红的眼。
还有那漫天的倦意。
是仙门弟子铺天盖地的喊叫声。
诛妖,山河苍山大善,吾命所在。
此起彼伏。
是谁,允许它勾起这些情绪。
可又是谁,以为她会在这些情绪里沉沦不醒。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她定住身子,悬在半空,右手拔剑,凝聚道剑气,眼神坚定,寥阔剑意斩开无尽幽暗。
她不曾有过渴望,从来都是在无垠黑暗里觅得绝响。
知夏双脚落于地面,这是处与黑暗深渊截然不同的地方。
月色澄明,仙林幽静,琪花瑶草,花香四溢,萤虫闪烁,歌声缭绕彻幽林,眼中景色如飘渺仙境画卷展开。
歌声戛然而止,随着琴声响起,一道声音入耳:“你来了,我等了许久。”
她环顾四周,声音来自幽林深处,林间辨不出南北,月色如水,令人沉迷。
“留下吧,我会给你一切所想的。”那道声音继续蛊惑,“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
“天才地宝、无尽灵力、秘术禁法,又或者归化天道…”声音婉转动听,引人入迷,“你想要的,我都给你,留下来吧…”
她听音辨位,眉眼微动,正欲动手,一道身影比她更快,自她身边掠过:“蔽明塞聪。”
叶添举步生风,剑入沃野,连根拔起株碧绿的草。
那道蛊人的声音消失。
知夏侧身扫过身后人,晋泽目光空洞,眼底不悟,应当是受到蛊惑。
谢青辞眉间倦怠,以剑破开掌心,伤口注入灵力,以疼痛保持清醒,鲜血自掌心滴落,他死死盯着叶添的背影,眼神晦涩难辨。
三人之中,唯有叶添一人未受迷惑。
叶添将腰间的乾坤袋打开,放入仙草,见知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主动解释道:“这是幻草,可入药,”他确保幻草无恙,系好乾坤袋,“它吸月之精华,成灵后贯蛊惑人心。”
“那他说的那些,会成真吗?”晋泽还沉浸在幻境中,喃喃道。
叶添瞧了他一眼,肯定道,“会,”他用剑刨开幻草扎根处,累累白骨破土而出,“他能给你一切所想的,让你沉湎之中,直至死亡,幻草又名腐草,成灵后靠的就是这森森白骨精进迷惑术,你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幻草根除后,幽林秘景骤变,阴影笼罩月华,浓雾叠嶂,沃野变荒原,白骨露野。
晋泽不自觉打颤栗,声音跟着颤抖:“我们刚刚看到的仙境…每一花每一草….”
“都是这白骨幻化成的。”叶添回答。
“这是什么鬼地方。”晋泽瞳孔微缩,“怎如此瘆人。”
“这里是,”知夏盯着一处白骨,“正青…”她面露冷意,“禁地呀!”
谢青辞蹲下身子,掌心覆地,灵力自中心散开,一张由灵力织成的网漫延,网中心笼盖尤珞掉落的那只春水碧玉镯。
“尤珞就在这附近,穿过这道幽林,她在那里。”他收好手镯,起身直视西边密林,愁容满面。
知夏自然知道他的忧愁从何而来。
妖、白骨、凶兽、法阵,所见种种皆与正青宫格格不入,偏又存在。
存在于常人没法进入的禁地之中。
知夏收回打量的视线。
谢青辞比她想的更中用些。
七星追息阵,以灵力调用万物视觉、听觉、嗅觉,此刻用来找人最是不错。
而且以刚刚法阵的范围来说,谢青辞的灵力可以用强大来形容。
相比较于叶添的随性,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规矩束缚。
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师门的嘱托,师兄弟的期盼,种种是他身上依仗,也是他身上的枷锁。
她突然有点期待,这些人看到困妖刑牢的反应。
“师兄,那里!”晋泽眼睛一亮。
幽林中迷雾重重,寒鸦四起,荒草随风倒下,高耸入云的大树枝干交错,树根虬曲苍劲,措着厚厚的青苔,一道身影自繁密的枝叶中而出,他腋下挟持着女子,衣着和灵尤珞如出一辙。
晋泽如弩箭离弦,紧随那道身影。
谢青辞不动,叶添问:“可是有异?”
谢青辞踌伫,浓雾挥动纱幕,遮掩西边,他嗓音凝重:“无异。”
他第一次用七星追息阵,应当是感知错了,那密林后的气息….令他心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