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下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不关注谢青辞和叶添谁胜谁负,只要她能入禁地就好。
妖力她定会寻,那之后,她与仙门势将一战,如今她身边这些人,不管是谁,终成敌人。
且她觉得叶添不会赢,他擅于藏拙,会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输给谢青辞。
叶添此人,太难琢磨,来历成谜,她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难知他的目的。
好在他对她没有恶意,又或者说,因为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他对他甚至有些优待。
知夏想着此事,回到住处。
豆蔻的伤经过一晚,好了不少,她解开封印,银镜依旧化不成人形。
见自己还是原形,豆蔻张口抱怨:“你对我施了什么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现在究竟想干嘛?”
约莫是憋了一夜的气,封印解开就急急开口,生怕又被堵住嘴。
语密如珠,听得知夏厌烦,手拿银镜用力晃了晃,豆蔻高呼:“别晃了,别晃了,头晕!”
她停下动作,看着镜面,镜子里显示的是豆蔻的人形,她捂着脸,皱眉看着镜外的人。
知夏瞧见这张脸,是故人,她多年不曾回忆。
手不自觉抚摸过镜面,豆蔻顿时惊叫,“你是个变态吧!”
心底升起的那抹缱绻骤然消失。
知夏手拎镜柄,当场就想把她甩出去。
说她变态?
变态一个给她看看!
她两指捏着镜柄,一荡一晃,镜里传来尖叫:“我知错,我知错,我错了!晕!晕!晕!”
“你这小妖,今日怎这般没骨气!昨天不是还挺利的?”她想起昨日豆蔻铁骨铮铮的模样。
镜里的人嘟嘴道,“恩人说了,该认输的时候就认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蓦然提及婉娘,知夏神情寞了会,仅仅只是一会,她笑问,“今日怎不问我赢没赢?”
往日之日无力改变,多想只是无益。
豆蔻在镜中不满道:“赢没赢我都没办法威胁你了!”
这镜妖挺有自知之明,不算蠢得过分,性子倒是挺对她胃口。
“你把关于出禁地时遇到的所有化作画面投在镜子里。”
“干嘛?”豆蔻警惕。
“过几日大抵就能入禁地了。”知夏随口一答。
“哦,”豆蔻把记忆投影在镜面上,幽幽道,“你赢了啊?”
“你好像不相信的模样。”
见镜妖迟迟不动,知夏没了耐性。
撬开嘴的方式多着呢,何必选择最麻烦的。
知夏用灵力取了一滴心头血,汇聚指尖,滴入镜面,豆蔻咋唬大叫,“你干什么!”
“结血契,”她言简意赅,豆蔻即便说了,妖的话不能全信。
血契结成后主死仆亡,她亦能通过血液感知、压制镜妖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通过血脉链接直接吸取镜妖生命。
镜中妖目瞪口呆,感受到契约在两人之间诞生:“你一个仙门修者,怎么会如此恶毒!”
“恶毒?”知夏笑,仙门修者比这恶毒的比比皆是,她这算什么,“我这只是小心行驶万年船。”她结完血契,把镜子一把拍到桌上,“谁说仙门修者就一定高风亮节,很不巧,我不是。”
她不高风亮节。
也不是仙门修者。
现在无所谓豆蔻开不开口。
她穿透血液追溯豆蔻的记忆。
禁地深处确有困妖刑牢,暗无天日的刑牢,终日都在厮杀,一批又一批,杀光一批后的胜者被人当作货物拎出刑牢,再换下一批,无止尽。
刑牢里的血腥味刺鼻,即便是在回忆里,也熏得知夏皱眉。
镜妖利用自身技能,终日化做刑牢里物件保命,为了不引起注意,隔几个月变幻一次物件。
她没法下手杀同类,也没这个能力战到最后。
她透过豆蔻的记忆感知,看守刑牢的守门人竟也是妖?
正阳宫究竟在做些什么?
豆蔻在从阳剑出剑冢下山那日,寻得机会偷偷跑掉的,看守之人发现拼了命逃走的小妖,没能去追。
那日禁地进了大批正阳宫弟子,看守之人自顾不暇,若是发现禁地有妖出没,当会大乱。
豆蔻她借此机会拼了命逃出来,心有余悸,化作山间林草躲了一月有余。
如此轻率,没被内门弟子发现,一剑刺死只能道她命好。
再细想这些日子里,叶添入宗门,知夏闯禁地,再到武试前三进剑冢,宗门多事,想来谁也没有多的心思关注山间多了株妖化做的林草。
算是赶巧。
记忆里没有关于她是如何进的困妖刑牢,许是在混沌之际遭人绑来的。
豆蔻在山下的记忆停留在狐族开的客栈,再醒来就是刑牢内。
人与妖勾结,方生此事。
豆蔻逃得慌乱,加上在刑牢为保命刻意敛了妖气,装作死物,成日浑浑噩噩,大多记忆重复,无非就是同族残杀,数不尽的血海。
知夏提炼出几个重要信息后,利用血契抹去了她一些记忆。
那些成日成夜的胆颤与血腥。
“你看完我的记忆没,”豆蔻在镜子里出声,“我没说错吧!”
知夏神识从豆蔻记忆里抽出,豆蔻全身翻滚的血液慢了下来,灼烧的疼痛缓解,她喘了口气。
“几日后,我封你妖气,带你原形入禁地,你只需听我安排!”知夏爽利吩咐,“我会想办法帮你开困妖刑牢,至于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否则我要你的命!”
于记忆里,她感知到还有个妖力非凡的妖在禁地。
那些同族,她愿顺手一救,但不至于舍命去救。
入剑冢定在七曜,胜者跟知夏预计得一样。
这几日,她未出屋,旨在谋划入禁地一事。
剑冢和困妖刑牢间隔近十里,她得找个万全之策,甩开另外两人过去。
甩掉谢青辞不难,难的是叶添,那人心眼多,眼睛又毒。
她犯了难。
入禁地前一日,司珏召了她去。
这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头一遭。
司珏所住之地名曰锦瑟楼,建于凌霄阁顶峰,入楼前白玉长阶难望尽头,古树枝繁叶茂耸立两边,树冠耸入云端,遮天蔽日。
沿长阶而上,锦瑟楼连着廊坊映入眼中,廊下白芍盛绽,所见庭柱辄悬琉灯,琉灯设阵法,人行自亮,淡黄色流光洒满四周。
楼内檀木为梁,雕栏画槛,碧玉铺地。
这是她第二次来锦瑟楼。
第一次是入山。
司珏俯视她的目光如蝼蚁。
强大的威严压得她不敢抬头。
知夏此刻低头瞧得那片玉砖出神。
她不知司珏寻她来意。
司珏坐在桌前,修长的指尖搭在天青荷瓣盏上抚摩杯口,沿缝冉起缕缕热意,楼内悠悠熏香,迷蒙花香与茶气萦绕,醇香优雅。
知夏数完玉砖,开始盯着自己的鞋尖。
敌不动,我不动。
她只学记忆里的那般模样,一动不动。
“月色焚香,寻梅踏雪,尝尝这茶,”他将泡好的茶掀开盖子,递给知夏。“专门从梅瓣上取的初雪煮的。”
杯内青绿的叶子有了浅浅光泽,饱满盎然的绿色浸在沸水之中,桌旁的紫铜壶正沸,掷在桌上的杯盖旋了几个圈,缓缓停住。
知夏不动,司珏也不恼。
他今日耐心十足。
见知夏迟迟不动,手腕一扬,端起茶杯,轻轻摩挲杯面,将杯口贴近鼻尖,小饮一口后放下。
收起阴戾后,眼前人无疑是好看的。
姿态矜贵优雅,一身玄衣,玉带束腰,身形欣长,如绸缎般顺滑的黑发垂直腰间,双瞳漆黑,似古井无波。
“你要入禁地?”司珏语气暗哑,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询问。
知夏无意隐瞒:“是。”
司珏又问,“你灵脉是叶添重塑的?”知夏离他有段距离,但他的声音贴着耳朵灌入。
知夏不受干扰,语气平静:“是。”
“弱水诀也是叶添教的?”低沉的声音,蕴含着危险的信号,宛如嗜血的野兽寻找猎物,迫人无形。
“是。”知夏继续盯着鞋尖,头也没抬。
这人就是个疯子。
他要疯。
知夏才不奉陪。
她把有关自身异样的一切都抛给叶添。
司珏又道:“黎弘凌倒是教了个爱管闲事的好徒弟,”他似是在自言自语,“也不怪,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知夏继续道:“是。”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而她竟然接了。
黎弘凌是谁?
叶添是谁的徒弟?
司珏知道叶添的来历?
司珏今日脾气出乎意料的好,竟轻笑出声。
知夏这才正眼打量他。
他眉眼之间透着疲惫,整个人气势颓靡,静坐在那,只喝一口的茶搁在一旁。
她当然不会多管闲事,开口询问他为何面容憔悴。
她只看一眼,继续低头数砖。
司珏盯着她看着许久,才说:“去吧。”
知夏:“是。”
应完这句,脚步没动。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这就可以走了?
叫她过来干嘛的?
罚站的?
参观锦瑟楼?
总不能是品茶吧?
正青宫的人是不是多少有点大病?
她转身就走,不想有半点停留。
司珏在她身后开口:“入剑冢,凡事小心。”
知夏一时半霎不知这是好意还是警告。
她猛然回头,司珏背对着他,手里端起那杯凉了的茶,背影阴鸷而又孤寂。
他好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知夏五感通查锦瑟楼,司珏低头饮茶,无甚防备,由她而去。
熏香袅袅,焚香竟掩盖的是血腥味。
这人竟是受了伤?
知夏不动,司珏任她端详,并无制止。
回去的路上,知夏想起了异样来自哪里。
那背影,她熟悉的,见过不止一次。
锦瑟楼,知夏离去,司珏还端坐原处,楼里空无一人,他喃喃自语:“也不知到底是谁错了?”
屋内鸦默雀静,窗扉处倒影出狐的大尾如山,细细看来,原是九尾,却少了三尾。
“或许错的并不是我们。”司珏对着窗棂外的黑影呢喃,黑影一闪而过,楼内只余他一人,“知夏,还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