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演武堂。
擂台上,知夏手持一柄普通长剑,立于台中,一改昨日平庸,今日的她如柄出鞘的利箭。
与她对战之人,在一炷香的功夫,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招招直挑要害,不给对手还手的机会。
看得台下人惊叹不已。
“怎会如此厉害?”
“平日里难道是藏拙了?”
“到底是三掌门亲传,好生厉害。”
知夏眉头轻皱,点剑而起,灵力急倾而出,对手倒地诧异地仰视她,她只道:“下一个!”
她昨日没睡好。
那些她刻意忽略的往事席卷而来,让她心生烦厌。
婉娘浑身是血躺在她怀里的模样历历在目。
她伸手抚住她的脸,指尖的血没有温度,冰凉的。
婉娘说,不想做妖了,所以散了所有妖力给她。
婉娘说,不想再动心,所以利爪剜了妖心给她。
婉娘说,不想有来世,所以逼她亲手抽了妖骨。
婉娘从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只求她成全她。
那个傲立挺然的妖,失了生机,一心求死。
只为情爱二字。
她甚至宁死,也不愿伤那人一毫。
婉娘死后,白砚以为是她杀的婉娘,打上门来,被她一掌轰出。
她妖力本就和婉娘不分伯仲,如今承了婉娘的妖力,无人能敌,理所当然登上婉娘位置。
她无意妖界大小事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婉娘死也要护的人,她要杀。
什么都如了婉娘愿,却无人关心她要的是什么!
凭什么!
她偏要杀那人。
凭什么婉娘死得孤独,而那人纵享世间繁华。
都灼劝过她的。
他说这是条不归路。
他说这是婉娘的选择,她应该尊重。
都灼说她执拗,小孩子心性,她会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不听劝,久而久之,都灼也放弃了。
任由她折腾,
她手刃那人时,血是温热的,婉娘的血是冰冷的。
人和妖是不同的。
那人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面色平静。
他道,你就是知夏吗?我听她说起过你。
将死之人笑意正浓,他看着知夏说,她说你脾性跋扈,果真不错。
杀了那人后,她并没有满足感。
再后来,如都灼所言她丢了命。
闭眼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思及往事,知夏眸光锐利,恼意深藏眼底。
灵尤珞纵身上台,警惕看着她,知夏神情不曾放松,秀白的脸冰寒凌厉,幽暗的瞳眸与她对视。
灵尤珞为人娇蛮,实力却不容小觑,在正青宫的同辈算得上是翘楚。
拔剑而出,脚尖轻点,开启法阵,灵尤珞率先发起攻击,知夏扬剑而出,剑如青蛇吐信,破风而去,两把长剑在半空胶着不动。
脚下蓝色的聚风阵朝四周散开,风从台下刮起,开始汇集,汇成圆圈裹住擂台,风云变幻气象生,飓风吹得四周的人衣袍飞扬,紧眯双眼。
高台上,李玄牧侧目对灵运鹏开口:“尤珞今天倒是认真起来了。”
灵运鹏担忧地望着擂台:“这孩子,今日怎这般不知轻重。”
李玄牧若有所思地看着擂台上被逼至阵眼的知夏,“昨日尤珞出尽风头,今日或是在他人身上看到昨日自己的影子。”
灵运鹏脸上一讪,知李玄牧这是昨天不满,只弯腰低头道,“待武试结束,必定好好说她一顿。”
李玄牧不再接话,只示意身后的谢青辞开口:“青辞,如今这台上,你如何看?”
谢青辞平静看着台上的两人:“师妹主修惊雷诀,如今却先用风阵,想必还有后手,”他话音刚落,擂台上惊雷訇然一声,笼住风阵,他略带悲悯地望着知夏,“胜负怕是只在一瞬之间。”
灵尤珞认真了。
她对知夏似有似无的敌意,谢青辞是能感觉到的。
能走到这里的知夏已够努力,但修行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还有普通人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天赋。
他骤然想起窝在藏书阁,捂着书熟睡的知夏。
又想起禁地里,她满身伤痕,看着他欲言又止闭上眼的模样。
他轻吐郁气,驱散脑海里的杂念。
就在台上三人都认为知夏必输无疑之际。
阵眼中的人腕间向下,剑尖直指地面,浅青色襦裙一甩,整个人腾空而起,轻如片羽,空中银色圆阵下压。
“这是?”灵运鹏眉心无意识皱起,“霜水阵?”司珏从未主动提及过教习进度,人言都道三掌门名下弟子形似废人,现如今看来,均是小瞧,“司珏倒是会藏。”
所有人都被台上的交战吸住目光,整个擂台罩在法阵中,雷声惊鸣不断,衬得台上青衫人影瘦弱易折。
知夏以水凝霜,白霜如一条巨龙盘旋空中,漫天冰霜落下,冻住周身万物,霜龙如鞭缚住朝知夏劈下的雷暴漩涡。
灵尤珞见天雷阵已破,全部灵力注入聚风阵朝知夏卷去。
人群蓦的哗然。
“她怎不躲?”
“灵力都制约天雷阵了,该是分不出其他灵力了。”
“换我也躲不开!”
“可这聚风阵…会受伤的吧!”
“不愧是掌门亲传…”
“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知夏能扛住天雷阵已经很强了,换做我已经认输了…”
“…”
谢青辞如待发的剑,想要破入擂台,却被李玄牧伸手拦住:“看着。”
“可…”他神情焦急,尤珞用了全力,知夏扛不住的。
台下人看得心急火燎,知夏却在心底盘算,用哪个阵法才不会被人发觉她已换了个里子。
绞尽脑汁想起叶添前些天教的弱水诀,在此基础上借水成冰,困住惊雷。
她一眼就看出惊雷阵的破解之法,又不能赢得太过轻松。
果然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赛,最难的还是把握度。
灵尤珞今日上台前已挑不少人,现在只要胜过她,前三已是囊中之物。
打完这场还不如回屋看看那面银镜,要入禁地,需提前筹划的事数不胜数。
余下一个阵,凝冰聚魄也能克制,但她不打算破了。
她打算硬闯,正好试试这段时间用灵药滋养后身子,到底能扛到什么地步。
也不能让这段日子的马步白扎,灵药白食。
飓风袭来,她迎风而入,灵力注入长剑,身形犹如破竹斩开狂风,风停了,她快如鬼魅,剑似月牙划破长空,直指灵尤珞咽喉一寸。
她全身像被碾过,晃了晃身形,犹豫着要不要挤出点唇边血迹。
没等她挤,唇边渗血留下。
倒是省了她的麻烦,她抬手拭去血渍,盈盈看着台上呆坐之人:“我赢了。”
目光望向台下,捕捉到叶添的身影,她收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她赢了。
擂台上还残留着冰棱与随风刮来的落叶,她站在台中央,眉梢带着胜利后的轻狂,似明玉生辉,如春华融化冰霜。
多亏了那些灵药,不然今日这风阵,就算生闯赢了,她估计也得卧床几日。
高台上,谢青辞惊喜交集。
知夏竟是赢了。
硬闯聚风阵,还是尤珞布下的灵阵。
他讶异地看向知夏,台上身着青衫的人,笑意明媚朝台下的叶添挥手。
一股难以言表的心情蔓延开来。
那份不带任何目的的笑,一开始是属于他的。
“司珏倒是有个好徒弟。”李玄牧气息锋利,神情肃然,“青辞,你可有把握赢!”
“一试便知。”
他在众人注目下,凌空掠至台上,扶起呆滞的灵尤珞,问:“师妹可还好。”
灵尤珞神情茫然,似是遭遇巨大的打击,“师兄,我输了…”
“无事,”他安慰道,顿了顿,才说,“师兄替你赢回来。”
本想下台的知夏一趔趄。
还带这么玩?
这就没意思了。
她举手刚打算拱手而降。
谢青辞手握长剑,身姿笔挺,黑发束起,剑气荡起,衣袂飘扬。
知夏避而不接。
她不打了。
她累了。
谢青辞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剑气磅礴而至,灵力萦绕剑锋,知夏下意识抬手接剑。
这些人烦不烦!
从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剑光肃肃,与知夏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知夏连接十余招,早没了斗意。
赢了灵尤珞已是自找麻烦,但为入禁地别无选择。
再赢谢青辞无意,白费力气。
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才懒得干。
两人接近时,知夏红唇轻启:“我给你个机会。”
她故意漏出个破绽,被谢青辞迸出的灵力击飞,一手捂胸口,一手高抬:“我输了。”
台下众人惊呼:
“不愧是谢师兄,太厉害了!”
“知夏也过了十余招,很不错了,昨日没人能过三招!”
“我就说今日的比赛过瘾吧!”
“我算是开了眼。”
“从明天起,我一定勤勤恳恳修行!”
外人都未看出,知夏很满意。
一溜烟起身,拍拍裙上沾的灰尘,转身打算开溜。
谢青辞见她要走,避目传音:“你敷衍应战!”
除了第一招她是认真接的,余下的招数,她都在逃,根本没有应战。
知夏转身,首次正面打量谢青辞,过了会,轻笑,“你不是想跟叶添打?我这是给你机会!”
她能看出谢青辞对叶添的好奇,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趣。
而他始终将她视为弱者。
要不是她今日赢了灵尤珞,他眼中压根不会有她。
“我要的机会是自己夺来的,不是任何人让的。”少年身姿挺拔,未经世事永天真。
知夏蓦地想起屋后那海棠,那少女仰慕的便是这天边月,未沉尘世。
“待到日后,”知夏立在那里,双眸似霜,“你我必有分出胜负一战,我定不让…”她甩了甩手,眼底寒霜化做秋水,又道,“想来谢师兄也不屑趁人之虚。”
谢青辞见她唇边渗血干涸,浑身狼狈。
想来跟尤珞一战已是不易,他此时硬逼,实属强人所难。
少女腰肢纤细,宛如纤细竹条,眉眼间调笑望着他。
谢青辞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不再言语。
今日是他冲动,他本不该这般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