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卷过山峦,新芽悄露枝头,
不再排斥做无用功,知夏不再逃,叶添用心教。
一个月过得飞快。
武试如约而至。
因掌门一月前的承诺,宗门弟子各个摩拳擦掌,然仅一日便心灰意冷。
理由便是台上此刻一剑一个的灵尤珞。
知夏打得中规中矩,没有刻意露锋芒。
她手持佩剑,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的人,周围七嘴八舌。
“谢师兄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没有能从他剑下过三招的”
“谢师兄还好,你看看尤珞,不管男女,根本没有从她剑下撑到第二招的,太不给脸面了些!”
“这才第一日,明日才更精彩。”
“放弃了,放弃了,宗门现有佩剑就好,什么神剑,等我谢师兄拼出来,我借来用用就好!”
“做梦去吧,剑灵认主,还想用用,能看看就不错了!”
“唉,尤珞又赢了!”
“这次怎不见晋泽师兄上台?”
“听说昨日里摔断了腿。”
“他最近也太衰了吧,今日武试,昨日怎就摔断腿,刚养好没多久吧!”
“昨日不少人看着他打扫试炼塔,被发怒的夔牛追着,又要应付夔牛又要解幻境,不只怎的,从四层摔了下来。”
知夏目光盯着台上,唇边翘起。
晋泽病了大半月,好了后原本因病未领的罚,逃不掉。
她懒得应付晋泽的小打小闹,干脆让他上不了台。
用血墨门绘物跟着进了试炼塔,夔牛本是神兽,乍然感知邪术,发了疯地进攻。
至于打扫试炼塔的晋泽就成了这场乱战中的“不小心。”
就让他在多躺几天吧,她这几日没心情同他玩耍。
台上叶添上场,他不像灵尤珞让人下不来台,也不似谢青辞虽留有颜面,但三招必结胜负,可谓是打得是一个有来有回,次次卡在一炷香结束前定输赢。
每每结束,对手还沉浸在之前的对局中,连怎么输的都不知。
落在他人眼里,只感叹:“叶师兄未免运气也太好了。”
知夏失笑,运气好?
运气好能这么精准的把握度和时间?
台上的人,根本就是来玩的。
一把普通无奇的剑,甚至没有注入任何灵力,光用最基本的剑招就能在最后一刻直挑对手弱点。
连时间都能卡得恰好。
至于之前的时间,他根本就是看清对手的每一步,在喂招。
这人搁这当老师呢。
真是浪费时间,知夏撇撇嘴。
叶添这人,明面懒散,实则难测深浅,捉摸不透。
台下,不止知夏,明眼人都能看出。
高台上,谢青辞目光炯炯,只恨自己没有对上叶添。
知夏又看了几场,只觉乏味,分析完今日胜者的招数和实力打算离开。
风头出过一次就好了,再来第二次,就该惹人注意了。
她打算把武试成绩定在中等便好,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演武场往北可抵凌霄阁,小道曲折,悠悠长长,知夏脚下生风,一路疾行,回到住处外,顿住脚步。
屋舍后老树虬枝盘曲,蔽盖小屋,
她立于院口,木门斑驳,门扉半掩,几根野草贴根钻出,廊庑寂然,与往常无异。
门口处悬着铃铛,有一搭没一搭偶响两声。
来客人了。
知夏推门入院,幽深庭院整洁,原有海棠花香的小屋,今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再往里,血腥味更浓,她假意不知,迈过门槛进屋,镜刃自后抵住她的咽喉,脖颈侧渗出道道血丝。
被封印住的妖脉蠢蠢欲动,知夏捺住嗜血的冲动,这是妖的天性。
她眉头紧蹙。
妖?
正青宫进了不知死活的妖?
她视线低移,看清颈间武器。
镜妖。
她默不作声,镜妖忍不住开口:“明天的武试,你必须要赢!”
知道对方来意后,知夏轻笑:“为何?”
镜妖手用力,声音跟着狠戾,“你不需要知道。”
真是个单纯的妖。
凡事最忌说出自身目的。
出口的那刻就意味着输了。
因为主动权已不在自己手中。
知夏:“你既选中我,就该知我在宗门并不受欢迎,也该知道我灵力并不强,我如何去赢?”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镜妖一噎,好半晌,才说,“不赢我就杀了你,为了活你总会拼命的。”
“可若我明日在台上没了命呢?宗门从不缺高手。”
“正青不可死斗,”镜妖显然提前探过情形,“点到为止,你不会死。”
“可我输了,你还是要杀我,我又何必上场呢!”
镜妖心思单纯,知夏一遭诡辩,她理屈词穷。
“不如…”知夏尾音拖得老长,引得镜妖好奇,分出心思倾听,知夏灵力迸发,抬手夺刃,反身抵住妖的命门。
待到看清镜妖的脸,整个人呆住。
若说她跟过去的自己七八分像,那这个镜妖和婉娘就是十分像。
仅仅是一刻,她便回过神,这人是镜妖,可变幻千般模样。
她推刃向前,情形骤变。
镜妖脸上闪过惊恐。
知夏告诉自己,这不是婉娘。
婉娘的脸上从不会出现这类表情。
“说,谁派你来的。”她语气森然,带着漫天的杀意。
镜妖看着她,惊恐散去,眼眸里满是坚决,“既落入你之手,我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
“你当真不怕死。”知夏抵住她命门的刃,往下滑,“人都道妖最重要的是妖心,可世人不知,妖最宝贵的不是妖力,也不是妖心,而是…”
镜刃移至背脊三寸处。
妖没了心还能活,没了妖力还能修,唯独骨不可夺,妖骨于妖,才是魂之所在。
失了全身妖骨,魂飞魄散,连原形都会化为灰烬。
镜妖原本归于平静的眼,顿时散蔓错愕:“你怎知我是妖?”
知夏轻嗅镜妖颈边,妖血味冲天,独她以为自己隐藏极佳。
真是个傻妖。
转瞬镜妖嘲讽道,“也是,你是修行之人,怎会不知,”她眼一闭,“你杀了我吧!”
知夏抬手封住她的妖脉,镜刃往桌上一抛,清脆一声,转身斜坐榻上,两腿交叠,葱白的手指轻敲床面:“这么想死?”
“你们这些虚伪的正派仙门,杀妖不是天经地义吗?”她刚烈挑衅,“本就是要死的,侥幸多活了几天而已!”
倒是个有血性的妖。
知夏:“说清楚你要我赢明日武试的理由?”
镜妖誓死不开口。
知夏诱惑道,“你不说就什么都没有,若你说出来,还能赌一线生机,看你要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屋内静得像一潭死水,所有生灵的感知都被知夏布下结界隔绝。
空气里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寂静得诡异。
知夏势在必得,妖入正青已是困兽,现今不过是禽困覆车。
“我听说,赢了便可进禁地。”镜妖扛不住开口。
“进禁地为何?”她从翻找关于禁地的零星记忆,她敏锐察觉记忆好像被人抹去过一段,“禁地里有什么?”
镜妖抬眸,第一次正视知夏,见她眼中并无杀意,斟酌过后:“禁地里除了剑冢,还有妖,被囚禁的妖,困妖刑牢在禁地。”镜妖默了两秒,咬牙切齿挤出句,“他们在用妖养蛊。”
“养出来之后呢?”
“妖力供人吸食。”
知夏蓦地怔住,脑海里的弦“嗡”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
竟然是食物。
人的食物。
疯了。
疯了。
她双眼紧闭,再睁开只剩下无尽的阴寒幽深,“你本打算怎么做?”
“我是镜妖,名唤豆蔻,”镜妖已无谓是生是死,她只想告诉他人,所谓正派仙门,比妖更穷凶极恶,“若你明日赢了,我会化做你的样子,入禁地,开困妖刑牢,能逃的,就逃出去吧。”
她从不惜命,她不懂的是,妖的命怎会如此轻贱。
豆蔻眼里满是悲凉。
不知为何,这世道,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她只想为那些困在刑牢里不见天日的妖拼一条生路。
知夏凝视这张脸,这张和婉娘一摸一样的脸,徒生悲意:“你这张脸,是窥探而成吗?”
豆蔻乍地大声反驳:“才不是,”她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我刚化做人形,面目模糊,遭人厌弃,蒙受追杀,最后只得变做原形,这幅面容是恩人给我的…”
豆蔻是在泥泞中被人拾起,彼时她妖力微弱,只听一道女声婉转而言,竟是个小镜妖,这也太狼狈了。
来人用带花的绢擦拭干净她的原身,给她渡灵力。
那人猜出了镜妖狼狈的缘由,把自己的面容注入镜中,对镜喃喃自语,说自己会归隐山间,要来这幅模样也无用。
短短相处几日里,那女子教她悟化,也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恩人说若我化作这幅模样,将来总有人会护我周全。”
知夏猜到了豆蔻故事中的恩人是谁,她喉间一紧,眸中泛着湿意,“是谁?”
豆蔻摇头,“我不知她名,但恩人说,那是个小霸王。”
她还记得恩人说这句话时,眼底笑意分明,似温和月泽,光华流转。
可后来世道乱了,她再也未见过恩人。
而她,一路跌跌撞撞,除了记住这幅面容,再无交集。
想来如恩人那般强大,定是归于山隐,无拘无束吧。
“你好好在妖界呆着便好,为何还要踏入人界。”豆蔻听见塌上的少女开口,她眼底好似涌满落寞。
想到如今的妖界,她摇了摇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幽明雪域呢?”知夏问。
她先是一愣,连着瞧了榻上人几眼,见她并无杀意,狐疑不决地说,“自百年前妖王死,大妖都灼携妖王尸体入雪域,结界罩山,生灵无可踏入,大妖南锦下落不明,大妖白砚单枪匹马闯魔界,似是受重伤,无人知生死。”
“苍元呢?”
豆蔻不知这人为何对妖界大妖如此熟悉。
想到苍元所做之事,她脸上闪过憎恶,“他抓万妖进贡魔界,与魔合作,现今魔界以妖为奴。”
“雪饮双刃在幽明?”知夏问题一个接一个。
豆蔻不知夏口中所说双刃,只摇头表示不知。
“明日我会赢,你这几日最好安分些,不要再弄出什么动静。”面前的人双瞳煞气毕露,字字冰冷如珠。
她手一扬,豆蔻发现自己变成面银镜落于枕边,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幻作人形,一双手抚过来,她五感尽失,似处于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