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走远的灵运鹏喋喋不休:“为何加这份添头,”他语速急而快,“不该让他进剑冢,从阳剑回来不易,若是那小子愿意,从阳剑早就认主了,万一再出什么问题…”
“师弟,”李玄牧平静开口,眸光幽深,相对灵运鹏的忐忑,他稳从志中来,“你以为从阳为何会突然寻到他?又为何要认主?”他叹了口气,语气悠长,“从影剑大概在他身上,好在那小子意不在从阳…”
灵运鹏结舌,嘴巴微张,过了好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影竟是已认主了?那他的剑术和灵力…”
“想必不在齐铭纯之下,”李玄牧叹了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姿,似乎偻了些许,“我这是赌一把,为了青辞…为了正青…”
“可禁地…”灵运鹏后半句落回肚里。
不可说。
“司珏会处理好的…”他平视前方,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声音悠长,“已过百年…真快啊!”他神情从迷蒙到坚定,“从阳和从影绝不能同时认主。”
“唉…”灵运鹏不再开口。
“而且,”李玄牧恢复那副超然的模样,语气拖得老长,“你不想看看叶添实力到底达到什么境界吗?”
他眼前浮现叶添的模样,透过他,想到另一个人。
故人,是最不愿想起的。
暮色苍茫,透骨的寒僵滞原有活物,
知夏躺在褥子里,用赤焰咒暖和身子。
想到今日受的内伤,再想到从明日开始要起早拎水,她左翻右侧,睡不着了。
丑时末,她一溜烟地爬起来,往窗外探去。
积雪覆盖山峦,月黑风高,霜雪万仞,是个不错的日子。
妖锱铢必较,今日受的这口气,必定要找个人还。
她掐了个诀,隐匿术罩住全身,开门湮没阴影中。
晋泽大概为武试做准备,这个点还在习武,琉璃灯里的火焰一明一闪,人的影子若隐若现。
知夏满意地点点头。
昏暗的环境,很是不错,正好省了她抹黑进屋逮他的功夫。
她手里拽着个从食斋里顺手牵的麻袋,蹲在庭院里的竹林里,整个人如薄雾,焰灯下瞧不出半点痕迹。
等到晋泽气息不稳,她施了地煞术,这是从太虚宗盗学的基本术咒,可借外力环境借风布雾。
朔风刮过,晋泽停下练剑的动作,立在原地,风扬起院中积雪,眯住眼睛,他抬手遮眼,整个人重心靠后。
他立了会,风雾愈大,转过身,应是打算回屋休憩。
趁他转身的须臾,知夏捏了个疾步咒配合隐匿术,两手端着麻袋口,将周身气息敛入风中,抬脚踹飞晋泽手中的剑,麻袋自头而下,将人套了个严严实实,
晋泽还没来得及反应,知夏手脚麻利,单手捏住袋口,从怀里摸住一根麻绳,用力捆紧。
麻袋里的人边骂边挣扎,灵力自灵脉中涌动,手腕轻轻一转,灵力幻成一道金光绳索,困住挣揣的人。
知夏微喘,蹲下用脚尖踢了踢麻袋里的人。
晋泽在麻袋里一动不动,声音惊恐:“你对我做了什么?”
知夏默不作声。
太虚宗禁锢术,常人施诀只能禁锢修者两刻钟,但知夏闲来无事改善了一下,可以困住修行人三个时辰,且越挣扎,绳索束缚越紧,束缚绳会抽空修行者身上所有灵力。
也就是说这三个时辰里里,晋泽跟普通人无异。
想必他此刻必定难受至极。
她起身,拍了拍裙身沾上的灰尘,晋泽还在骂骂咧咧,“被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死定了!”
知夏冷笑。
能让你知道?
为了让他人无从查起,她今夜特意用的都是别门他派的身法,退一万步来说,太虚宗已经没了百余年。
晋泽恼羞成怒,“你个小王八犊子,有本事单挑,别给小爷我来阴的!”
嘴巴不干净,你才是王八犊子。
单挑完了,你也不认啊。
知夏踹上他两脚,不够解气,在自己身上加了个千斤咒,直接跳上麻袋,晋泽吃痛,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我要抽你筋,扒你的皮!”
还能说话,看来是不够疼。
知夏脑海里闪过各个门派咒法。
用哪个门派呢?
学的太多似乎也不好,懒于选择,干脆就用最原始的,反正他现在也没有灵力护体。
她捡起晋泽掉落地上的剑,封住袋中人的口,手拎着麻袋口拖行,知夏身子瘦弱,走两步一喘,干脆把地上的麻袋当作蹴鞠,脚掌一踹一松,麻袋在地上翻滚,袋里的人只能“呜呜”呜咽。
行至一处陡坡,她停脚,她提剑随意砍了几剑,剑气透过麻袋而入,晋泽闷声唔叫。
剑锋抵着袋,用力一推,手中剑跟着一松,剑连着麻袋,飞了出去,在斜坡上翻滚,最后滚落至长满尖刺的柘树从中。
麻袋里的人再无动静,想必是昏了。
知夏扭头又去食斋顺了个锹,扛着锹走到柘树从中,掀开麻袋,里面的人双眼紧闭,身上道道伤口。
她两指合并,在他双目上划过,施了个障目术。
举起锹松了松冻土,三下刨了个坑。
这事吧,用灵力也能做,但挖坑埋人这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才够解恨。
辛苦也就辛苦点。
深坑挖完,知夏倒了点水和和,这样会更贴合身线,免得他灵力恢复太快爬出来。
忙活完后,她跟栽树般将人塞进坑里,踩实埋至他肩部的土,末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光自己看到似乎不够过瘾,她又将咒法时间调整,确保坑里的人会在弟子活跃的时间点准时醒来。
爱脸面的人丢脸,可谓有趣。
知夏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觉得这会定能睡个好觉,有些仇,还是早报早爽。
她眺了眼天色,已近寅时。
得,不用睡了。
得去拎水了。
正青峰上有一汪不冻泉,宗门用水都来自于此。
不冻泉在东边,蓄水池在西边,中间隔了座子峰,平日里用灵力辅以竹管取水,既是惩罚,当然不会允许使用灵力。
这就意味着她得一桶一桶拎,从东到西,倒满水池才行。
七日,足足七日!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足够把握,她定把司珏一起处理了。
睡意瞬间驱散,知夏决定去蓄水池看看。
西侧水池,池底结了层冰。
知夏双手结印,做出个结界,弹指之间,结界里冰雪崩落,倾泻而下,扑进池里。
她站在结界里,微闭双眼,手指轻轻弹动,幽蓝色的火焰在结界里燃起,逐渐烧成一只火凤,吞噬池底的冰雪,池底倏然多了大半潭清水。
手一挥,凤凰消失,她接着掐了个清灵咒,抹去用灵力施法的痕迹。
她满意地看着成果,搜罗的人修秘籍挺管用,不枉它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练习。
规矩是死的,可她是活的。
至于剩下的,总得做个受罚样子。
还是得打水啊!
逃不过哦!
东边不冻泉,空寂安宁,山气静澈,天边一片鱼肚白。
知夏手扶水捎顶细线,用力一掷,桶飘进泉眼,慢慢沉下去,过了会水溢满,她用力拎起。
一晚上灵力消耗太大,疲惫涌来,知夏身子撑不住,倦意袭来。
还是得多磨炼体魄。
修者的灵力不止源于灵脉,还有魂魄里蕴藏着的,魂与破中得灵力强不可知,纯靠修者的精神力调动。
灵脉决定修行者的下限,魄决定修行者的上限。
修者的体也不容忽视,肉身的修炼常被修者所忽略,以为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便是上乘。
可束缚灵力的方式太多,免不了会中那么几次。
到那时,就只能靠体强拼。
灵力决定你能打多久,而体决定你能抗多久。
体与魄,二者并驱,缺一不可。
几次来回后,知夏吃不消了,彻夜未睡,大脑混沌,一个没留神,左脚绊住右脚,身子前倾,水桶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往下扑。
丢人呐!
还好没人看见。
没如预期摔在地上,她身子定在空中,有人对她施了定身咒。
片刻后,咒法消失,她找回重心,原地蹒跚稳住重心站定,水洒在雪地,结成冰霜,裙摆湿了大半。
她苦着脸看着空空的水桶,
这都走了一半。
雪后是个晴天。
渐亮的朝阳为晨雾披上一层暖金。
叶添似柳条抽开雾气而来,身姿散漫,步伐轻灵,眉目端扬舒展,未束的发随风飘拂,挡住眼眸清越。
他嘴角噙笑,拾起地上的桶,握桶索的手指修长,手背透出浅浅的筋骨。
知夏接过桶,指尖从他手背刮过,默默无言。
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人好的。
她更不会信。
她始终对此人保持着戒心。
叶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粒用竹叶裹着的丹丸。
知夏不接,叶添慢条斯理地剥开竹叶,手托着叶举起,丹丸抵住她的唇边,她不张口,狐疑地望着他。
叶添低声一笑,“没毒,你昨日不是受了内伤吗?疗伤的,”他悠哉悠哉开口,声音透着清悦,“小小年纪,不知怎么戒心那么重?”
听到是灵药,知夏张嘴吞入药丸,唇齿间清香四溢,药香混合着仙草香。
原本疲顿的身子顿时轻盈。
她正打算嚼碎,叶添看出她的意图,道,“含着。”
知夏听话地含着药丸,腮边鼓起一小团,舌尖蔓开清甜,透着凉。
比她吃过的灵药都要好吃,甜滋滋的。
她眼睛一转,盯着叶添掌心中的乾坤袋。
打起了主意。
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灵药?
叶添手一别,乾坤袋藏进袖口。
知夏没了目标,挪开眼,撇撇嘴。
叶添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咸不淡开腔:“现在肯吃了?”
知夏也是要脸面的,她足趾轻踢碎石,闷声道:“戒心不重,光给人欺负。”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也算是事实。
叶添见她黯然神伤,问:“昨日不怕吗?”
知夏茫然盯着他,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为何不低头?”他见知夏不解,“那么强的神威,生生扛住了。”
“唔,”知夏嘴里含着药丸,说话细声细语,“不愿,我没错,偏不跪!”
她不曾跪过天地,他司珏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
她眼底有股执拗。
叶添:“武试还参加吗?”
知夏想了想,摇头。
没得劲,不能在擂台把晋泽灵脉挑了,折腾这些?
再说心底的气也消了不少。
赢了又有何用?
她对剑冢灵剑无意,她要找的是骨笛。
浪费精力。
“不气吗?”
也不知叶添怎就有这么多问题。
知夏看在灵药的份上,扬起脸,好脾性地答:“不气。”
现在的她,又没法把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正青宫若是不明不白死了内门弟子,而且还是二掌门亲传,好像还是什么皇族。
她光想想都觉得麻烦!
半夜把人揍了顿,还有啥可气的。
她是个讲道理的妖,有仇必报,报完绝不记仇。
叶添低头,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几簇乌发结鬟于顶,黑檀般的发自然垂下,垂于肩上后,几缕碎发搭在额前,她有双乌黑透亮的杏核眼,纯粹而勾人,她迎着初旭,如海棠般艳丽。
他避开那双眼,半湿的裙裾晃入眼帘,他手一翻,不动声色地释放灵力,蒸干衣裙。
“若是想参加,我可以帮你。”
知夏下意识要拒绝,口齿间还萦绕着清香,想到那袋灵药丸。
我才不要你帮这几个字吞回肚里。
婉娘说过,要学会示弱,尤其是对男人。
她笑笑答应:“好,”晃了晃手里的水桶,“我打水去了。”
等她把这具身子炼好,便可离开正青,寻妖力还有骨笛。
转身心情雀跃,水桶在腕间一晃一荡,她仿佛看到大袋大袋灵药在朝她挥手。
少女腰身纤细坚韧,似扶桑,彼阳若至,初升东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