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青峰簌簌飘雪,落梅花千朵,
她半只脚刚踩进内门考堂,原本喧腾的考堂顿了两秒,泾渭分明的几拨人窃窃私语。
她朝空位走去,前座的人反身手撑桌案:“这里有人了。”
接连几个空桌都是如此,知夏反应过来,内门是有派别的的,但都在统一在排挤她。
她想过自己可能不受欢迎,但现在还是有点出乎她意料。
视线扫过四周,正中第二排的空位印入眼底,她走过去坐下,这次再无人多言。
她直视前方,叶添枕着手趴在几案上浅眠,他脊背弯成一把优雅的弓,光从两侧的高窗倾泻而下,给少年渡上层光晕。
这人倒是洒脱,知夏撇撇嘴。
是个怪人,她在心底评价。
正青宫用是碳笔,外头裹了圈木,比毛笔更轻便。
她指尖旋笔,出神。
这里和她过去的生活截然不同。
上一世她在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呢?
好像被婉娘丢进万妖塔里厮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妖的命好像不值钱,得靠自己博,可拼到个别人无法欺辱的位置,也难安睡。
她凝视结霜的雕窗,想到那个极寒之地,茫茫冰雪覆盖大地,抹去一切生灵的痕迹,寂静、酷寒、枯燥、疲乏与死寂笼罩雪域。
而现在考堂里升着暖烘烘的暖盆,燎人睡意昏昏,周围剑修沸反盈天,与过去判若天渊。
似乎也不错。
当然若没有眼前找茬的人,日子许更静好。
晋泽不知何时进的考堂,手撑着桌案,赤喇喇往她身旁案桌一坐,大声道:“哟,今天来得还挺早!昨天的大话还记的吗?”
周遭声音停了,视线驻足,眼神各异。
二人顿成人群焦点,晋泽要的就是这般,嚯地站起来,“大家都还不知道吧,”他环绕一圈,高喊着,“昨日知夏可是在藏书阁恶补一日,竟放言此次小考要超越谢师兄,不然就自离师门。”
他尾音刻意拉得老长,给足人遐想。
此话一处,考堂众人顿时神色各异,众口嚣嚣。
“知夏别不是给那一百鞭抽傻了吧!”
“莫不是她刻意想要自离师门找的借口?”
“直接跟三掌门说就好,用得着挑战谢师兄吗?”
“谢师兄次次都是第一,她次次都是倒数第一,是不是说反了。”
“谢师兄来了。”
“我才不信她能考过谢师兄的!”
“我也不信!!”
“那可是我心目中的神啊!”
“…”
晋泽故意不提自己,只提谢青辞,为的就是挑起众人不满。
原本趴着的叶添起身,揉揉耳朵,伸了个懒腰,手肘随性倚着凳,侧过半个身子,眼半阖,心慵意懒:“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他看了看四周,睡眼惺忪,一脸完蛋了的神情,“不会已经考完了吧?”
他显然也是个话题人物,周围谈论点骤变。
知夏从喁喁私语中得知他的来历。
正青宫弟子,大多以稚子年纪入门,知夏入门七岁,已经算是同批弟子中年岁偏大的。
叶添不同,他入门已是双十年华,距今不足月。
但他是从阳剑选中的人。
从阳剑是正青宫镇山名剑,立于禁地剑冢多年。
那日,许多人都见从阳剑如鹰扑天,自禁地飞往山下。
三大掌门追随下山,几日后,带回了叶添以及握在他手中的从阳剑。
就在宗门弟子认为从阳剑剑灵认主时,叶添入内门,却未拜师,从阳剑则重归剑冢。
几大掌门缄口不言此事,也无人敢多问。
至此,叶添留下来了,无人知他来历,也无人知他实力。
他为人健谈,和善,是以在宗门与每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
但也仅限于此,因来历特殊,无人敢与他深交。
知夏暗自思忖:倒是和她一般,是个边缘人物。
“吵闹什么!考场有考场的纪律规矩,都给我安静!”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二掌门灵运鹏怀握考卷走进考堂,屹然是今日考官,身后跟着的谢青辞与灵尤珞怀中各抱着叠密封的考卷,“落座半柱香后开考。”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分别坐在前排两张空位,晋泽紧随灵尤珞坐在她身后。
落座的瞬间,晋泽趁灵运鹏不注意,两指屈指,先是一指指向着自己的眼睛,然后两指反方向点了点知夏。
示意他时刻关注她。
知夏觉得有趣,妖的世界和人相比,似乎更单一。
考试自巳时开始,至申时结束。
考卷一沓沓发下,到知夏手中,她抽了张就往身后递,她身后的人拿到考卷轻笑出声,引起监考人灵运鹏注意。
他走过来,视线一沉,抽过知夏递到后方的试卷,摁在她的桌上,瞪了她一眼,才道:“考卷是这一沓。”
知夏张嘴结舌,食指自下往上,划过考卷。
这也太多了吧?
这得写多少字!
手真的不会断吗?
这才新年伊始。
所以说之后每三个月都得写这样一沓?
她突然不想写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之前的小考也是这样的吗?
她认真想了想。
好想真是这样,只不过她当时没在意。
她眉头蹙紧,满腹怅然,指尖轻敲桌案。
她焦虑的模样极大取悦了坐在旁桌的晋泽,他呵了声,前桌的另尤珞回过头斜了他一眼,无声开口:“闭嘴。”
晋泽立刻垂头拿笔答题。
知夏认命执笔,太久未握笔,姿势竟带着生疏。
写到一半,知夏置下笔,柔了柔发酸的手腕,突然想到:
她输了,自离宗门?
可她赢了呢?
好似什么都没有!
她怨尤地觑了眼前厚厚一叠的考卷,幽怨不已。
她竟然做起了亏本生意。
她悔怨地睨了眼晋泽,现在补个行吗?
似乎显得她不够大度。
知夏撇嘴,心底有了决断,那就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套麻袋用法术揍他一顿也行,正好试试下隐匿术练得如何。
烦闷消散,拾起笔,继续答题,。
她唇边翘起抹笑,心情好了不少,她向来擅长在漫长乏味的日子里找乐子。
心情好,答题速度也跟着快了不少。
转眼,考卷只剩最后一页,知夏头低得久了,脖子有些酸胀。
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即便她重修了灵脉,要承载她的妖力还是勉强了,她得在找回妖力之前强体固修
最好能有温补的灵药滋养。
想起叶添那日给的灵药,她笔尖顿住,抬眼。
叶添斜斜坐着,试卷漏了大半在外,没有身子的遮掩,知夏一览无遗。
知夏:!!!
看不起谁呢!!!
她是需要舞弊的人吗!!!
她堂堂妖王,需要区区人类的帮助吗!!!
她迅速挪开眼,疾笔想要迅速结束这场考试。
答到最后,知夏卡住,试卷上有的每个字她都记得,偏偏忘了那个空白的那几个字。
抿唇想了许久,答案呼之欲出,便就卡在那里。
她指尖轻点桌案,速度越来越快,肩膀轻垮,还是想不起。
她闭目望仰望天花板,再低头,蓦地睁眼,答案从眼帘钻进脑海。
对,就是这个。
她捏着笔写了一个字,顿住,很快写完了剩下两字。
不小心看到而已,况且她本来就记得答案,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重活一世,毕竟过了百年,记不得很正常。
再说,妖卑劣,为了赢,向来都是不择手段。
她猛然起身,带起靠椅“呲拉”一声。
安静的考堂突有声响,所有人注视着她。
灵运鹏困意十足,倏的一惊,皱眉道:“何事?”
知夏手捏卷,抖了抖:“做完了,交卷。”她瞟了眼叶添的考卷,答得接近尾声,只有两题空着。
至少她是第一个交卷的,她还是赢了。
考室一片哗然。
“她怎么就写完了!”
“不是次次都倒数第一吗?”
“自暴自弃了吗?”
“…”
灵运鹏大掌重拍桌案,“安静,是都打算交卷了对吗?”
考室重归静谧。
灵运鹏对知夏的无太多印象,只记得她是司珏的弟子。
司珏行迹不定,下山领了个徒弟回来,却不闻不问。
再接着就是她与自己弟子晋泽共同进入试炼塔考试,废了灵脉,丢了半条命。
晋泽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是知夏自己乱走造成的,司珏放任不管,但是他不一样,他护内,且晋泽是他的弟子,若真是有意,岂不是他教导无方。
看到面前人,想起往事,灵运鹏一个头作两个大,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知夏刚转身,叶添跟着起身,知夏听到声响,加快脚步出了考场。
出考场她也要做第一才行,叶添想跟她抢?
不存在的。
叶添跟着想走,却被灵运鹏叫住,他对叶添的态度截然不同,“你干嘛!”
叶添不以为然:“交卷啊!”
灵运鹏对叶添的来历是知情的,他愣神片刻:“你都写完了?”
叶添挠了挠头,答道,“会的都写的,不会的,留也无意。”
他走过去,随意翻了几页,所有题目皆答,且全部正确,他还欲再看,叶添问,“交卷了,能走了吗?”
灵运鹏回神,茫然道,“走吧。”他拿着两份试卷回到前方,面色凝重。
接连两个人交卷,考场弥漫一股焦躁。
人最怕对比,尤其是同门之间。
谢青辞停了笔,他还余下小部分没写完,叶添交卷那一瞬间,他心境忽然焦灼,似蚂蚁啃咬。
宗门人人道从阳剑是他的囊中物,他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就连一贯吝啬赞赏之言的三掌门也曾对他赞许有佳。
从阳剑的选择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次不顺。
他修行许久,实在不该生出这份焦躁的。
他念了两遍清心诀,静下心,将余下的题答完,乍地起身,脚步钉在原地,瞥了眼手中的考卷,还是鲁莽了,过去他都会仔细检查。
灵运鹏听到动静,语气满是不满,“你也要交卷。”
“是。”谢青辞唇角苦笑。
他终是受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