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还是和之前一样足不出户,除了花园哪里也不去,也不见客。”
孔武有力的西装男人在纤巧秀丽的和服少女面前俯首贴耳,毕恭毕敬。
“除了森医生还有他身边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子,没人和她说得上话。”
尾崎红叶沉默不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她是若叶弥伽护卫工作的负责人,把她接回port mafia,布置住所,挑选护卫,虽然不见她,却几乎每天都来过问她的境况。
这些天,若叶弥伽沉静如一潭死水,手下回复她的话都不带变的。
可她依旧察觉出一丝异样。
“森医生对大小姐的境况很上心吗?”
下属:“他经常来,会陪着大小姐走走路说说话,倒算尽心。”
尾崎红叶点点头,转身走了。
心有所念,目有所及。
几分钟之后,她在总部大楼和森鸥外狭路相逢了。
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长及膝盖的白大褂,身材颀长,眉目俊美。
身边跟着红裙金发的小女孩儿,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妥贴。
实在是会讨女人欢心的类型。
尾崎红叶停下步子,侧首向这两人投去视线。
森鸥外扬手招呼,“是尾崎啊,好巧。”
她勾起唇角,露出没有温度的笑容。
森鸥外察觉到异样,挑眉问:“怎么了?”
“这些天,大小姐承蒙你关照了。”
慢条斯理的语气,每个字都被拉长到别有用心,阴阳怪气。
森鸥外恍若未觉,“份内事,不足挂齿。”
尾崎红叶定定地望住他,“你应该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森鸥外:“哈,坏主意?”
他们俩对峙了会儿,尾崎红叶冷笑道:“大小姐看起来很傻,说不定也是真傻,可如果有人要哄骗她,那就得当心自己的脑袋了。”
她抬步向他走近,然后擦肩而过,威胁得很露骨。
“森医生,你就得当心点了。”
望着尾崎红叶的背影消失在廊道拐角,森鸥外叹息。
“唉,影子都没有的事,她怎么能这样?”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我可打不过金色夜叉,林太郎你悠着点。”
森鸥外抚摸着异能力的脑袋,继续为他那无人在意的风评挽尊。
“难不成我很像那种会哄骗小女孩的坏男人?别的不说,这方面我人品不错,洁身自好啊。”
尾崎红叶雷厉风行又年轻气盛,心里藏不住事,扭头又去找了若叶弥伽。
若叶弥伽在port mafia住了半个月,除开下飞机和做梦,就没见过尾崎红叶。
听说她要来,简直受宠若惊,还没想好要怎么招待,她人都到了。
客厅里,两人相视无言,尾崎红叶率先打破沉默。
“大小姐日安,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你呢?”
尾崎红叶笑了笑,“妾身自然是好的。”
分别是还是孩童,再相遇已经是各有心事的少女。
当然是有话聊的,可当初的亲密也是再没有的了,细细究来也找不到不妥贴的地方,徒让人觉得无奈。
若叶弥伽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态,尾崎红叶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送客出门了,于是切入主题。
“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若叶弥伽茫然,“什么?”
尾崎红叶:“您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什么人都不见,只和森医生说得上话。”
她意味深长地问:“首领颇信重他,您也中意他吗?”
若叶弥伽略想了想,说:“我不清楚他医术如何,不过他倒是个坦诚又足够聪慧的人,和他交谈不算无趣。”
尾崎红叶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放过最细微的一丝变化,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叶弥伽神色淡淡,带着点无聊和倦意,依旧是那副沉如死水的模样。
她与森鸥外的交集突兀,也是她太过孤僻显出来的。
尾崎红叶有些放心,但还是提醒她。
“那个医生,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就算在port mafia,也是个危险人物,你当心些。”
若叶弥伽:“爱丽丝很可爱。”
尾崎红叶:“?”
“既然心里住着这样可爱的小女孩,那森医生也坏不到哪去。”
若叶弥伽微笑着望向她,“红叶也不用这么排斥他。”
几年不见,大小姐果然还和从前一样不长进,不知所谓,两眼空空。
尾崎红叶纤巧的眉毛皱起又展开。
笑了,怒极反笑。
“我真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首领这副样子,port mafia上下人心惶惶,难道你一无所觉吗?”
若叶弥伽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恨我父亲。”
不等她回答,又说:“你也不止恨他,你还恨port mafia。”
尾崎红叶怒不可遏,拂袖而起。
指着若叶弥伽尖声道:“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处境,想想以后!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被人生吞活咽!”
若叶弥伽抬眼望她,恍然着说:“我让你担心了。”
两人对望了会儿,尾崎红叶收敛怒意,端上那副微微笑着假面样的仕女面皮。
“妾身失仪,让大小姐见笑。先告辞了。”
若叶弥伽并不挽留,她转过身,听到她问:“你也恨我吗?”
尾崎红叶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第二天森鸥外没在花园碰到若叶弥伽,打听到她不太舒服,卧床休息,下午就带着爱丽丝却探望。
进到房间里,窗和帘都是紧拢的,床头柜开了盏夜灯。
昏昧影绰的光线映出陷在床铺里的身影。
气氛所至,森鸥外开口的声音都压低了三分,“她哪里不舒服?”
就这样,女仆还嫌他太大声了,用气音说:“不知道,大小姐已经睡了快一天了。”
医生都来了,总不好继续睡下去。
女仆凑上前去,低声唤她:“大小姐?”
若叶弥伽转动着眼珠望向她,但不说话。
女仆清楚她的脾性,并不奇怪,只说:“医生来看您了。”
然后上前把她搀坐起来,垫上靠垫整理衣襟,像道沉默的影子般退下。
森鸥外弯腰打量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觉得她那双黑眼睛被白到透光的皮肤衬着,暗到让人心悸。
“你哪里不舒服?”
若叶弥伽看也不看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想睡觉。”
可她又没有睡。
森鸥外挑眉问:“那大小姐需要什么呢?”
若叶弥伽眼睫微动,“给我输血吧,这里有血袋,你去拿。”
森鸥外:“你的指征还没到要输血的地步。”
若叶弥伽恹恹地瞅了他一眼,“早上他们才抽了我的血去检查,然后我就不舒服到现在,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了。”
看样子她是不想讲道理了,森鸥外举手投降,去取了设备和血袋,一通忙碌后给她输血。
扶着她细瘦的手腕,把针管扎进青色的血管里,看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滴滴滑落下去,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好像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若叶弥伽怔怔地睁着眼睛,像在出神。
森鸥外扯过椅子坐到她床头,打量了她会儿,觉得她的脸色和精神渐渐好了些。
于是问:“听说昨天尾崎去看你,然后不欢而散,今天你就这样,是吵架了吗?”
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若叶弥伽心里这样想,却懒得问。
只道:“我怎么会和她吵?”
然后又说:“她生我的气,她不高兴。”
森鸥外点点头。
若叶弥伽转动着眼珠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的,对不对?”
他当然知道原因,也没有装傻的必要。
因此只笑而不语。
若叶弥伽低声说:“有个男人说要带她走,离开这里,她相信了。然后父亲把那个男人杀掉了,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而已?
森鸥外有些兴味地挑起眉来。
她知道森鸥外在想什么,抬眼望向他说:“父亲待红叶一直不错,至少我印象里是这样的。”
森鸥外微妙道:“首领的确器重尾崎。”
若叶弥伽摇摇头。
“不止这样,他觉得她像他,她不记事时就被父亲带回port mafia,和我一起生活。”
“我像妈妈,红叶像他,他不止一次这么说。”
“父亲总是会杀人的。没用的,碍事的、碍眼的,包藏祸心的,与其忍耐,不如全杀掉算了。”
她露出回忆的姿态,念着各种和‘杀’有关的词语和语句时,森鸥外甚至能窥见首领那麻木、神经质的神态。
“我记得很久以前,小时候的事了……我吃了别人从外面带来的零食,然后发烧、生病,等我好了,身边就换了一批人。”
她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喃语着说:“好像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只有红叶被留下来,父亲当然是中意她的。”
“这种事真是太寻常了。就算去质问父亲,他也只会说玩伴这种存在,想要几个都可以替我找来……”
若叶弥伽是离开日本,渐渐长大后才明白自己身边这些事情是多么恐怖不可理喻。
可这些事又那样理所当然,不管是父亲还是他的下属。甚至红叶,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用放在心上。
她也只能接受,然后一天比一天孤僻,冷淡。
因为在她身边源源不断发生的不幸,源头正是她死神般可怖的父亲,也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她这样体弱多病,稍有疏忽就会倒下。
甚至再如何精心照料都无法健康起来,父亲也不会因为看重她焦虑不安,再把这些发泄到旁人身上。
那些隐涩的,无法诉之于口的事情,在若叶弥伽微微颤动的眸光里若隐若现,让森鸥外看得清楚了然。
他不禁叹息,“真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