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说是每星期探视一次,可若叶弥伽总能在花园遇见森鸥外。

怪她自己。

毕竟,要不是她总会特地预备好吃又够甜的糖果给爱丽丝。

之后还发展成让下属满横滨去找好吃的甜点,定时定点投喂她,那她就不会把来空中花园当成从不落空的惊喜,乐此不疲地来。

身为主人的森鸥外就不用跟在调皮捣蛋的异能力后面,唯恐她惹出什么麻烦。

在那之后,他果然没在空中花园遇见过除若叶弥伽之外的人。

负责把守的mafia知道他是被器重的医生,首领倚重他,因此也不觉得他被大小姐特殊对待有什么奇怪。

久而久之,森鸥外都习惯端着咖啡和笔记本来这里敲邮件、调阅资料了。

毕竟空中花园不光风景是横滨独一份的,无人打扰的清静也尤其难得。

他发现若叶弥伽身体不好,脑回路也和寻常人不同,但生活很规律。

她只会在上午九点左右和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在花园里一会,上午一定会来,下午不一定。

森鸥外疑心这就是她一天的户外活动,加起来也不过一小时而已,还多半是坐在石椅上看着花和窗外发呆,动都懒得动一下。

作为医生,他如果遇到她,难免要唠叨几句,建议她起来走走,哪怕只是绕着花园转一圈。

她总是不情不愿,但听得进建议,会勉强起身走几步。

森鸥外就这样和大小姐渐渐熟稔,并成为这里的常客。

那是个下着雨的傍晚,他收起伞抖了下白大褂上的水迹,抬步往花园里走去。

天色暗得像入了夜,这个华丽的玻璃温室倒成了最佳观景台,抬头望着从天上砸下来再从四周滑落下去的雨,一时间有了超脱于凡俗,独立却孤独的奇妙感受。

森鸥外坐在椅上仰头望天,像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过了会儿,他看得眼酸,这才调转视线,瞥见了郁葱花丛外映着的那道倩影。

细瘦,伶仃。

那双乍看来暗沉沉,细看又分明清明极了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如果那不是若叶弥伽。

美丽沉静到没有一丝烟火味,森鸥外一定会在此刻感到被冒犯窥视的不悦。

可这时,他只是疑惑地眨眼,脱口而出:“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叶弥伽怔了下,眼底泛出不悦,森鸥外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大小姐,我只是惊讶而已。”

若叶弥伽没和他计较,只望了眼窗外说:“这里天气一直很好,我回来这些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雨。”

森鸥外:“不错啊,愿意出来散心总是好的,横滨风景也挺不错的,大小姐可以出去看看。”

若叶弥伽摇摇头没说话。

森鸥外追着问了一句:“你就那么不喜欢出门吗?”

若叶弥伽沉默片刻才说:“我不喜欢见人。”

她确实孤冷,有些古怪又有些特别,像鹤一样。

若叶弥伽转动着眼珠向四周看了看,问:“森医生,爱丽丝没有来吗?”

森鸥外:“那孩子讨厌下雨天,被浸湿鞋袜她会生气。”

听到这话,若叶弥伽有些放松。

森鸥外几乎立刻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不禁莞尔。

“没关系的,那孩子很喜欢你的,就算你没为她预备糖果和糕点,她也不会生你的气。”

然后抱怨。

“你真是太宠她了,把爱丽丝的胃口养刁了,她现在越来越挑剔了,只肯吃零食,饭都懒得吃一口。”

若叶弥伽轻声反驳,“有什么关系,爱丽丝不会生病也不会长大,就算不吃饭又怎样。 ”

“就算如此,你也太纵容她了。”

异能力的主人为愈发顽劣的异能力感到头痛。

“偶尔也该让她失望,知道自己不会被无底线纵容才行。”

若叶弥伽沉默了会儿,说:“失望就会难过,我不想她这样。”

森鸥外可不觉得爱丽丝有那么纤细敏感,可他刚想辩白就被堵回去了。

“您是个成年男人,当然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

她都这么说了,就算身为设置爱丽丝性情的主人,森鸥外也只能摸着鼻子认下这顶‘不懂小女孩’的帽子。

“下雨天的夜景倒也另有一番风味呢。”

他起身,绕过花木走到若叶弥伽身旁。

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若叶弥伽怏怏着跟上去,听他说爱丽丝如何热衷恶作剧,让他头痛。

这样走了几步,她突然皱了皱鼻子,疑惑地望向森鸥外。

若叶弥伽不论神态言语都清清浅浅,却明晰好懂。

森鸥外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了:“我身上有味道?”

他可是个医生,很注意卫生的,就算偶尔不刮胡子,也不至于有异味啊。

若叶弥伽眼神中透出肯定的意味。

森鸥外低头看了下自己,左闻右嗅,除了点雨天的潮气外什么也没闻到,“没有啊,你闻到什么了?”

若叶弥伽说:“有点涩又有点苦,反正不是花园里的味道,一定是你带进来的。”

森鸥外这才反应过来,“哦,对。我进来前抽了烟,大概沾了点。”

他习惯熬夜或者遇到头痛问题时抽根烟,说不上有瘾,可对烟味是有些迟钝了。

与他相反,若叶弥伽身体虚弱,是个养在温室里不见生人的大小姐,竟连烟味都没闻过。

森鸥外:“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若叶弥伽用介意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森鸥外猜不出缘由,挑眉问:“怎么了?”

若叶弥伽:“您可是个医生啊。”

森鸥外干笑,听到她继续说:“抽烟有害健康不是常识吗?”

她说这话时,神态中有种接近执拗的认真,令人不能等闲视之。

森鸥外正下神色:“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态度很端正了,若叶弥伽却愈加不满,望着他皱起眉头。

森鸥外不明所以,只用无辜的眼神回望她。

若叶弥伽缓慢道:“您真是奇怪,成天端着医生的架子,对我说这不行,那不该,自己又做损害身体的事,我不理解。”

森鸥外既惊讶又好笑,“大小姐觉得不公平?不过这种事情可不是这么算的。”

见若叶弥伽皱着眉头望着自己,一副介意到不行的模样,森鸥外格外升起了些同她掰扯的兴趣。

“大小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养成了现在的习性,反过来又拖累身体,不纠正过来永远达不到正常水准。”

他指了指自己。

“可我呢,就算称不上身体健壮,起码也健康,工作辛苦,找点能放松精神的调剂消遣一下,是很正常的事。大小姐如果更保重自己,以后也能更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若叶弥伽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还仔细想了想。

那微带着困惑的神情让森鸥外觉得有趣,越发有了等待回应的耐心。

半晌过后,她抬头望向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您在偷换概念。”

森鸥外:“怎么这么说呢?”

若叶弥伽:“活下去是能不能做想做事情的前提,对我来说,这种前提建立在偶然上,根本没办法控制,不由我掌控,所以我珍惜活着的每时每刻,从不做违心的事。”

她那种任性妄为,两眼空空的姿态,是源自这种想法吗?森鸥外如此想。

若叶弥伽组织着语言,缓慢道:“您常常建议我做一些我不太愿意做的事,这些出自于医生的立场,但光是这样说服不了我。”

否则她早就养成健康生活的习惯,而不是成天窝在房间里做梦,靠输液过活了。

“森医生说服和打动我的地方,是您的认真。”

森鸥外停下步子望向她问:“认真?”

若叶弥伽点头,“嗯,森医生是个很认真的人,或者用努力形容更贴切?我很少见到像您这样的人。”

原来她说的是那种认真。

“我不了解森医生,也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我觉得您有一定要完成,非做不可的事,才会显得这样不同。”

“您和我完全不一样呢,稍微被感染到了,”

她微歪着头,像是现在才确认了缘由,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所以我才愿意听您的话。”

“消遣放松的方式那么多,偏偏要选有损健康的那种。书上说,这种行为源自于人心深处的自毁倾向。也就是说,那是动摇的证据。 ”

森鸥外惊讶地看着她最终得出结论。

“这样说来,森医生倒也不像我想像中那样认真努力,我有些失望了。”

实在没想到会被这样指责,森鸥外眨眨眼,试探着问:“那我应该怎样做,才能被大小姐原谅呢?”

若叶弥伽望向他,不经心的傲慢,颐指气使到稀松平常。

“森医生,别再抽烟了,做个能更让我信服的人。否则我就找不到理由继续听您的话,甚至也不想再见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