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夜不太高兴。
找了个借口回去整理情报的森鸥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但是没有深想。家里的两个孩子却是清清楚楚。
“我去上班了,你们在家注意用火用电安全,也别忘了看一看那本介绍学校的宣传册。”纱夜在门廊处穿鞋,和往常一般讲了一大串嘱咐的话,“哒宰不要随便自杀,衣柜里有我买的假面骑士20周年应援服所以在衣柜里上吊什么的绝对不行。中也看着点哒宰,但是也不能因为他想在浴缸里淹死自己就用重力把他在屋里甩来甩去,下班之后我不太想回来拖地……”
中也老老实实地一一答应了,在她出门后,太宰治扯了扯橙发小兄弟的裤子。
“喂,你觉不觉得纱夜今天情绪不太对头?”
中也瞪了他一眼:“别扯我裤子——哪里不对劲了?”
“她不太高兴。”太宰治笃定地说。
“纱夜什么时候不高兴过?”中也稀奇地问,“她不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吗,就算是咱俩把家拆了她都不会生气。”
“但是昨晚她对森医生不就……”
两个孩子一黑一橙两颗毛绒脑袋凑到了一块儿,嘀嘀咕咕开始大声密谋。
纱夜当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种处理器有些过热的情况叫“生气”。像往常一样,财务科勤勤恳恳的唯一员工桐生小姐打卡上班,和一群身上带血拿着武器的黑西装大哥们一起等电梯,然后一一地回应他们过于殷勤的问候。
“桐生小姐,我来帮你按电梯!”
“谢谢大神先生。”
“今天桐生小姐也很漂亮呢!”
“朔间先生也一如既往地英俊。”
“桐生小姐中午有空吗,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午饭?”
“抱歉啊羽风先生,我和红叶姐有约了……”
对于纱夜来说,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上班前应付这些港口黑手党大哥们,熟练掌握了糊弄但是不显得敷衍的回答诀窍。她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社交规律一丝不苟地一一回应,但总觉得今天和以前都不太一样。
怎么感觉比往常要累一些?
是早饭没吃饱吗?一袋十片装的吐司对她来说会不会还是太少了?
[不,这只是正常的烦躁而已。]
烦躁……烦躁是什么?
[烦躁就是一直为了某件事而烦恼,导致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无法集中注意力,而且更加容易发怒。]
那她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呢?
纱夜怀着这样的疑惑来到一如既往安静的财务科办公室,在她勉强拿出这个月的报表对了一页账目后,尾崎红叶这才款款推开办公室的门:“早上好~哦,小纱夜还是准时准点来上班了呢,不错不错。”
“早上好。”纱夜也习惯了尾崎红叶的日常迟到,“今天有什么特殊工作吗?”
“工作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广津那家伙早上给我发了短信,说是为了感谢我们开具的证明,今天他会来给我们送一些点心。”尾崎红叶慢悠悠地走到她的小茶室角落坐下,“真期待啊,会是什么样的点心呢?最好是低糖低脂的,自从来到财务科之后我就一直坐着不怎么动弹,肚子上都有点松了呢……”
听到广津柳浪和所谓的入职证明,纱夜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又烧了起来。她按下计算器按键的力道骤然变大,“啪啪啪”敲得计算器和无辜的木质桌面发出了好几声响亮的叩击,引得尾崎红叶都抬头来看:“怎么了,小纱夜?你现在的表情可有点恐怖哦。”
纱夜嘟哝了一句:“没什么。”
“这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小纱夜是在生气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纱夜生气呢,稀奇稀奇。”红叶笑意盈盈地用手托着下巴,“方不方便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纱夜并不觉得自己在生气,她只是,可能,也许,稍微有那么一些不能处理这条信息。现在的异状也只是因为处理器过热而导致性能下降而已,就像是用苹果笔记本运行赛博朋克2077游戏一样,一会儿电脑就能热得可以在上头敲两个蛋煎给哒宰和中也吃。
“没有生气。”她强调,“只是不太能理解。”
红叶假装相信:“好吧好吧,那小纱夜不能理解什么事呢?”
纱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瘪了下来:“……有人欺骗我。”
“啪”地一声,尾崎红叶重重把胳膊放下,瞪圆双眼:“是不是臭男人骗了你?!”
纱夜:“啊,昂……确实是男人,但是——”
“我早就跟你说了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红叶痛心疾首,“就算是一棒子打死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男人,不行!男人,垃圾!”
纱夜眼神游移:“虽然他确实骗了我,但本意也是好的,只是……”
“不要为那种垃圾找借口了,男人最擅长用虚假的爱和希望来吊着你,让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尾崎红叶越说越激动,背后甚至隐隐有一个举着大刀的金色影子飘了出来,“男人这种东西从根子上来说就靠不住——纱夜你就是脾气太好、太宽容了!要我说,你就该学着咱们黑.道规矩把那家伙的小指剁下来,撒一次谎剁一根,剁到最后要是手指用光了,那就剁脖子!”
这回轮到纱夜赶紧去让红叶消消气了:“不至于不至于,红叶姐你冷静,冷静,喝口茶……”
财务科办公室门外,广津柳浪敲门的手悬在门板上微微发抖。
“广津先生怎么不进去?”森鸥外在他身后问。
广津柳浪尴尬地压低声音说:“那个……呃……里面貌似是在开女子会的样子……”
尾崎红叶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小纱夜你以后要是遇到追求你的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男的最会许诺了!他们会天花乱坠地给你描绘以后你们两个在一起的美好前景,但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实现这个幸福未来的能力!给你希望再让你失望,失望的感觉真的很痛,比战斗中受过最重的伤还要痛!如果发现对方骗了你,你要是下不了手就跟我说!我带着金色夜叉去砍他!!!”
“没必要,红叶姐,没必要,金色夜叉你回去你回去,哎不要砍了这桌上还有报表呢——”
森鸥外:………………
他怎么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唉,尾崎这样倒也是情有可原。”广津柳浪给森鸥外稍作解释了一下,“她原本也是武斗派的一员,战斗能力和为人处世方面都非常出色,首领本来是把她作为准干部来培养的。谁知道前段时间她莫名其妙就谈了一个恋爱,然后和那个男的约好了一起脱离组织私奔。首领哪能忍得了这个,没花多久就把他们抓了回来,男的当然被杀了,原本前途大好的尾崎也被下放到可有可无的财务科……”
哦,原来是早恋被抓所以来现身说法啊。
……不是,等等,那这个早恋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财务科另一个员工叫桐生纱夜,是和尾崎不相上下的一个美人,性格温柔到都不太适合黑.手.党了,组织里很多人都想追她。”广津柳浪叹了口气,没注意到旁边新来的医生脸色微妙变了变,“但是没人成功过。其中固然有桐生她好像对谁都不感兴趣的原因,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尾崎明里暗里把那些邀请和示好都挡掉了。”
森鸥外保持了异常的沉默。
广津柳浪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等纱夜差不多把红叶安抚好之后,他向森鸥外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正式地敲了三下门。
“谁呀?”
“是我。”广津柳浪说,“我来送点心。”
纱夜往气鼓鼓的红叶手里塞了一杯热茶,小快步去开门:“广津先生,辛苦你了——”
门外确实是广津柳浪那张熟悉的和年龄不符过早衰老的脸,但在他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让她整晚都没怎么睡好的罪魁祸首,还兀自挂着礼貌笑容的大骗子,刚才在她心里被暗戳戳用小柳叶刀扎出十几个大洞的活靶子,最坏、最不靠谱、也最会糊弄的臭男人。
“这位就是我们新招收的医生,森鸥外。”广津柳浪介绍道,“森医生,这位是财务科的桐生纱夜,桐生小姐。”
“初次见面,桐生小姐。”
黑发的医生彬彬有礼地向她伸出手,仿佛昨晚瘫在她家客厅抱着玩偶娃娃看特摄片的根本不是他一样,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同事所能给出的正常态度疏离又礼貌地问好:“鄙人森鸥外,从今日起入职港口黑手党,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纱夜张口结舌,她低头看了一眼森鸥外伸出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带着礼貌笑容的那张熟悉的脸,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她可能需要给自己换一个处理器,不然为什么现在感觉根本思考不过来、而且脑袋又热得要命、涨得要命?
“我,呃,我是桐生纱夜……”她机械地学着对面的样子也伸出手,然后就被森鸥外主动握住了,“以后请多……指,呃,指教……”
尾崎红叶如刀般锋利的眼神从纱夜背后扫过来,纱夜却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用眼神茫然地询问森鸥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森鸥外没有给任何回答,他只是微微笑着把那盒作为感谢礼物的点心塞到了纱夜手里:“这是作为昨天你们帮忙的回礼,真是帮大忙了,我家里人看到入职证明之后很宽心。”
纱夜:???
不是,啊,这,你昨天拿了入职证明还给别人看过吗?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安心了呢?难道不是看了入职证明之后反而被惹出一肚子恼火吗?
难道说他安的是爱丽丝的心?
纱夜昏昏沉沉地开始给森鸥外找理由,但森鸥外没想那么多,糊弄的原则就是表面上过得去就行,对面是不是真的相信倒是无所谓。广津柳浪在旁边又寒暄了什么她没听清,唯一留在耳朵里的是森鸥外告别时说的话。
“我的医疗室就在广津先生他们黑蜥蜴的隔壁,桐生小姐有事可以来那里找我。今天一见面我就觉得和桐生小姐很投缘,以后可以多多联系,说不定还能一起吃个便饭呢。”
便饭,便饭……
尾崎红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纱夜恍恍惚惚地关门走回工位,手指甲在茶杯上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响声。
呵,又多了一个对小纱夜献殷勤的男人。
看来今后必须严防死守,只要是在这栋大楼里,就不能让他们两个有机会见面!
“那个桐生是不是挺漂亮的?”广津柳浪带着森鸥外走进电梯的时候随口问。
森鸥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不过你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跟她们那些普通文员接触了,毕竟你的工作内容特殊。”广津柳浪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一会儿到下面之后会有人来接你,那里的保密级别比较高,我不能进去。你只要跟着对方走就可以了,不要多看,也不要多问。”
“我知道。”森鸥外轻声说,“毕竟在‘黑蜥蜴’做医疗专员只是个幌子……”
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治疗才是他真正的工作。
首领的新任私人医生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把病入膏肓的首领从阴间拉回来,还要闭上嘴巴,协助封锁首领命不久矣的消息。近期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异常混乱和对外的疯狂扩张正源于此,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很难做出清醒克制的决策,他只能按照本能发泄自己对生命即将到达大限的恐惧,一方面用投放咒物这样不亚于玩火自焚的方式清除敌人;另一方面却对组织内的腐败视而不见,放任他们堕落下去,滋生更方便他用以扩张的疯狂。
在外界对首领身体情况仍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港口黑手党就已经将横滨的水搅得一团混乱。要是其他势力知道这个老头其实只是在燃烧最后疯狂的余烬……
森鸥外孤身一人走出电梯。
身后是逐渐合拢、再无退路的电梯门,身前是一团漆黑、仿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廊。
正如他选择的道路般可怖。
他的脚步很轻,但毫无迟疑。即使那个说好会来接应的人并没有出现,森鸥外也没有一丝犹豫,径直沿着走廊,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
前路确实是一团黑暗。
但也仅仅只是黑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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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夜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有点晕,今天尾崎红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网上找了很多那种恋爱中的女生被骗的投稿故事讲给她听,听得她都有点怀疑当代适龄女青年的智商和当代适龄男青年的普遍道德水准了。
“这些都是血泪教训啊!”红叶说得痛心疾首,“你可千万要记住,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像那个医生一样给你发射糖衣炮.弹,但你要做的就是吃掉糖衣,打回炮.弹!”
“这盒点心你拿回去吃,但是便饭是绝对不可以和那个家伙去约的!”
纱夜没好意思说她已经和森鸥外吃了不止一顿便饭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刚打开门,两个小男孩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扑到门口:“纱夜今天我发现窗口有一只三花猫一直在溜达!”“今天哒宰在花园里刨了一个坑说要为他以后的棺材预备,但是他挖了一半就不挖了,现在花园里还有个坑!”
纱夜习以为常地伸手把他俩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好的,好的,都行。你们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太宰治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但他的注意力被纱夜手上的纸袋子吸引去了,“你带了点心回家吗?”
“啊,是的,这个是……”纱夜想了一下,艰难地措辞,“是新来的同事送的伴手礼。”
两个孩子倒是没多想,他们拿着纸袋子回客厅拆包装去了。纱夜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长发盘了起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去厨房清点晚餐食材。
就在这时,门铃被按响了。
纱夜身体一僵。
所幸开门之后她看到的并不是森鸥外那张脸,是银发的剑士和眯眯眼的小名侦探像往常一样上门蹭饭了。
“我带了铜锣烧。”福泽谕吉也提了一兜子东西,乱步已经蹦哒哒地跑去客厅了:“呜哇,是点心!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在吃好东西呢,不行,我也要吃!”
纱夜接过铜锣烧,小声说了句谢谢。福泽谕吉望了一眼客厅,自然地问:“你又特意给乱步买零食了?”
“嗯……不是我特意买的,那盒点心是……是新同事送的伴手礼。”纱夜尴尬地解释。
福泽谕吉不疑有他:“看来港口黑手党也有和正常社会相似的人,应该是刚入职、还没被同化得比较油滑吧。不像是那个老狐狸医生,刚一见面就缠上来,而且嘴里也没几句真话。”
纱夜:………………
那个,这个,其实……
要不,还是不要说那个新同事是谁了吧。
森鸥外: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