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带着爱丽丝带着满心疲倦入睡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纱夜一口气直接吞下半锅面的豪壮场景。
“不……别吃了……”他呓语,“纱夜……那个不能……不能吃……那是大葱……”
爱丽丝睁着圆溜溜的一双蓝眼睛躺在他旁边毫无睡意,她戳戳自己正主的脸,嫌弃地嘀咕:“纱夜酱没有吃大葱,昨晚反而是林太郎尝了一小口哦!”
森鸥外:纱夜酱……酱……酱蘸大葱……
算了,放弃吧,这个人已经是大葱的形状了。
爱丽丝从森鸥外怀里用力把被子扯过来一小截,肉嘟嘟的小脸在印着假面骑士的被面上蹭了蹭。和森鸥外共享记忆的异能小姑娘望向已经从缝隙中透过清晨阳光的窗帘,好奇地想:那个曾经和林太郎有过交集、现在却完全忘了林太郎的“纱夜”,为什么能在十年后又吸引到林太郎的注意呢?
他们借宿的房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爱丽丝听见有人小心地敲了敲门,念叨着“我进来了——”轻轻转动门把手,然后探进来一个银发的脑袋瓜。
森鸥外立刻醒了,他背对着房门睁开了眼,但他意识到是纱夜来叫他们起床之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爱丽丝也特别配合地往他怀里窝了窝,装作一对因为昨夜过于劳累而睡得又沉又死的父女。
“森医生……爱丽丝?”纱夜谨慎地和床铺保持了一定距离,小声叫道,“已经七点半啦,我要去做早餐了哦?”
爱丽丝演技爆棚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做作地打起了小呼噜。
纱夜见状,轻轻地倒退着又走出了房间,无声地关上了门。
那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
森鸥外:计画通!
一切和每一个寻常的横滨清晨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即使家里收容了一对无家可归的可怜父女(福泽谕吉:他们不是!),纱夜也并没有感觉到特殊的改变。她顶着睡乱的头发拖着脚步去洗漱,大脑处理器在重启后“叮叮”地跳出一条条今日待办事项。
【夸一夸红叶姐新做好的美甲】
【处理“黑蜥蜴”广津柳浪提交的礼品单报销申请】
【审核下属企业的月报表】
【让兰堂修改发.票信息】
……
纱夜叹了一口气,在镜子前梳理自己稍有些蓬乱的银色长发。她的发梢和旁人稍有不同,在柔顺发亮的银发末端是一截稍显暗淡的金色发尾,这是她小时候将头发染金留下的最后一点余烬。福泽谕吉问过她要不要去把这截金发剪掉,纱夜拒绝了,于是这截突兀的金色发梢就保留了下来,成了“桐生纱夜”的某项特殊标志。
给自己编起了两根鬓角绕到脑后的小辫,抹上一点点让头发显得光泽顺滑的发油,最后照尾崎红叶嘱咐的,她又小心地给自己涂了一层唇彩。抿了抿嘴唇,纱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和一个月前比起来好像胖了一些。
果然,还是新单位的工作太少了吧,闲下来自然会慢慢有些膨胀的。
没错,由于在原来的单位工作成绩过于突出,连续荣获“公司最佳新人奖”、“财务科业务标兵”的桐生小姐被单位举荐,光荣地被母公司借调去了!
也就是借调书被敲锣打鼓地送到纱夜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个半年前收购了本单位、做账总是一塌糊涂但是给钱很痛快的母公司——就是把横滨搅了个一团糟的港口黑手党啊!!!
正义的英雄怎么可以去港口黑手党!!!
但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去,毕竟纱夜还要养家糊口,英雄也是要吃够白饭才能出去救人的嘛!更别提她偶尔还要在家招待偶(蓄)然(意)路(蹭)过(饭)的福泽谕吉,每个月还要买一条假面骑士的周边腰带或者一只可动人偶,每年还要攒钱去看假面骑士的见面会……
可恶,港口黑手党的工资,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纱夜把双人份的早饭和字条留在桌上,转身离家去上班时,内心和所有打工人一样充满悲壮。走到路口时她还收到了一条福泽谕吉发来的短信,虽然对于一名看起来和现代日本格格不入的和风剑士来说使用智能手机有点强人所难,但是福泽谕吉对于给纱夜发短信可从不含糊,这次他就叮嘱纱夜:绝对不要让森鸥外找借口在她家继续停留!
咦,为什么?
她走在河边青草掩映的小道上,低头敲击手机键盘:[刚才我上班前森医生父女还没醒,我就没有叫醒他们,留下早饭去上班了。森医生看起来是个好人,而且他跟我说他和福泽先生是同一个老师的学生,我觉得他可以信任。]
福泽谕吉瞪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久到叼着薯片的乱步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福泽谕吉发来新的回信:[今晚我和乱步可以叨扰片刻,和你一起吃个晚饭吗?]
纱夜欣然应允:[好呀!我家冰箱里还有给乱步留的波子汽水呢。]
乱步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叼着薯片又钻回被炉。而福泽谕吉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心想:如果吃晚饭的时候森鸥外他还没走,他就把这个黑医直接塞回诊所去!
纱夜倒是没想太多,毕竟以前福泽谕吉也总来吃饭,在他认识了江户川乱步之后,这个猫咪一样、虽然已经14岁了但是还小孩子气的男孩子就会跟着一起来。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看来今天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看来今天也是无聊透顶的一天呢。”
……诶?
纱夜懵然抬头,却四处都找不到出声的另一个人。
奇怪,刚才她明明听见有人说话啊?
“这里这里,在这里哦,白头发的大姐姐。”从绿地小道旁的河水中,伴着哗啦啦轻响的流水声,一个少年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太巧了,你也许是最后一个能和我对话的人呢。”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黑发男孩正静静地飘浮在水面上,仰面朝天,像是一截安稳的木头一样双手交叠在胸前,被流水从上游缓缓托举着漂下。
“说起来,我其实有一个新发现,真没想到我第一次投水就能参悟这个道理。”少年的脸色很苍白,眼睛半眯缝着,虽然脸已经被打湿的头发糊掉了半边,但纱夜还是能看出他清丽的轮廓和消瘦的脸颊,“如果整个人放松不动,就像我现在这样假装自己已经死掉,其实反而会漂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哦。相反,越是挣扎着想要逃生的人却沉得越快,这简直是太讽刺了。”
纱夜:……哈?
少年慢慢伸出一只手,向纱夜摆了摆:“所以,在参悟了这个道理之后,我决定还是挣扎一下。毕竟我投水本意也不是这样pukapuka漂浮入海嘛……相比于喝了一肚子又涩又苦的海水,我还是更喜欢河水一点。当然,如果小姐姐你愿意下来陪我也行,这种有女孩子陪着死掉的方式叫……叫……”
纱夜喃喃地帮他补充:“殉情。”
“——没错,殉情!谢谢你啦小姐姐,我叫太宰治,你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
少年支棱起一个湿哒哒的脑袋,在河水上方漂流向下着冲她眨巴漂亮的鸢色眼睛。
……殉情个头啊!!!
纱夜扔掉小挎包就往河里跳:“你别动!继续放松漂浮,我马上救你上来!”
“呜哇!不要!”太宰治听了立刻开始扑腾,“横滨河里波涛动,哒宰沉底无声息——让我咕噜咕噜地葬身于此吧!”
葬个头啊!而且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化用奇怪的歌词!
就算是最穷凶极恶的港口黑手党武斗派,在纱夜手里其实也很难撑过几个回合,更别提是这个恐怕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了。纱夜很轻易地就拎着后脖颈把太宰治拎上了岸,卷发湿哒哒黏在脸上的男孩可怜兮兮像个猫崽子,嘤嘤呜呜地抱怨:“明明离成功殉情只差一步的……”
“你这孩子……”纱夜也顾不上拧干自己的头发,把自称“哒宰”的男孩扛在肩上就大步准备向警局走,“你家在哪里?你父母知道你在外面干这个吗?是和家里吵架了还是离家出走?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姐姐的问题太多了,你究竟想让我回答哪个呀?”太宰治趴在纱夜的肩头,软乎乎地打了一个水嗝,“我没有家,也没有所谓的亲人,就算去警察局也没有用,明天你在上班路上也还是会看到我漂在水里哦?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真的成功了,你捞上来的也只是一具尸体啦。”
纱夜不明白。
“你还这么小,为什么要投水?”
她把太宰治从肩上抱下来,双手夹着他的腋下,像是托举猫猫一样把他举在自己身前。纱夜认真地和男孩对视,红色的双瞳里干干净净的满是困惑。同样身上往下滴水的太宰治和她视线相交了片刻,然后垂下了眼,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软和可爱得令人心生好感,而是暮气沉沉又带着冰冷。
“小又怎么样?十年已经足够我看清楚了,这所谓的‘人生’,你们个个都想要讴歌的‘人生’并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痛苦,黑暗,还无聊,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和我抱有一样的观点,那为什么我不能在早早认清现实后选择提前结束这段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的旅程呢?况且和我差不多年龄死掉的小孩也不少,夭折的婴儿更是比比皆是,说不定它们反而更幸福一点。”
恐怕这才是这个孩子的真面目。
纱夜说不上什么话来,对于“人生”这个东西她理解的其实并不比太宰治深刻多少,而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谈论“人生”。在片刻沉默后,她泄气地放下了太宰治,然后蹲下让自己和男孩视线平齐,微微蹙着眉头把他黏在脸上的乱发拨回耳后,清理掉他头发里缠着的水藻和小树枝。太宰治安静地任由她动作,等着她的下一步。
“你现在还想投水吗?”纱夜问。
太宰治幅度很轻地摇摇头:“现在不想。我饿了,饿的时候不能投水,会难受。”
这孩子还挺会照顾自己。纱夜无奈地把他脸上一道泥印擦掉,然后牵起男孩同样潮湿冰冷的手,站起身,迈步走上了回头路。
“想吃点什么?”
“蟹肉盖饭。”
“可是我家好像没有蟹肉了……面条行不行?有足量的小葱哦。”
“蟹肉盖饭!”
“……今晚再吃行不行?我一会儿再给你炸一条青花鱼好不好?”
“好吧。但是晚上我要吃蟹肉盖饭。”
“好,好,下班之后我就去给你买蟹肉——不要湿着手去摸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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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丽丝蘸着沙茶酱,小心地咬了一口昨晚剩下的半截大葱时,湿哒哒的纱夜领着湿哒哒的太宰治回来了。
森鸥外甚至没能把抹了两遍蜂蜜的半只烤松饼咽下去。
“我回来了——哦,森医生,爱丽丝,你们醒啦!”纱夜踢掉因为进水而走起路来“咕叽咕叽”响的小皮鞋,从鞋柜里拿了一条毛巾出来给太宰治擦脚,“早饭吃好了吗?感觉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松饼很好吃。”森鸥外看向左顾右盼地开始观察室内的太宰治,“这个孩子是……?”
“这是太宰治,今天开始他可能也要住在这里啦。”纱夜滴着水赤脚进屋,“抱歉啊,我先带太宰去洗个澡,把身体擦干——怎么了,太宰?”
太宰治直勾勾地看着森鸥外,森鸥外也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他们却直觉般地在心里感受到了某种东西。
可能是同类。
“没什么。”太宰治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纱夜身后走向浴室,“纱夜要和我一起洗吗?”
“怎么可能啊!你这孩子不要总想这种奇怪的事情——哦,对了,我有可以在鱼缸里漂浮的假面骑士造型的橡胶鸭鸭,你要吗?”
太宰治迅速回绝:“不要。”
纱夜稍有些失望地折回餐厅,瘪着嘴给上司打请假电话。
“对不起,红叶姐,我在上班路上出了点事,上午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来上班……”
电话另一头,尾崎红叶开着免提慢腾腾地给指甲抹顶油:“没事,反正咱们每天也没什么活要干。不过,小纱夜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是麻烦事吗?”
“不算麻烦吧,就是看到一个要被淹死的小男孩,我顺手把他救了起来。”纱夜挠挠脸。
尾崎红叶立刻来了精神:“男孩!小纱夜你可千万记住,男性这种东西无论什么年龄都是很狡猾的!上到老头下到小孩,越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家伙心里越是存着要算计你、背叛你、利用你的坏水儿——”
森鸥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又往嘴里塞了一片烤松饼。
今天天气真不错呢,你说是吧,爱丽丝。
爱丽丝: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