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皇后五十六课!

春蕲被调到了容卿跟前,玉照宫里一应入口的、贴身的、桌上摆的、墙上挂的,凡是容卿能接触到的,都要细细检查过,确定无害才敢放到她眼前。

因她被传出有孕,各式的补药礼品连着串地入了玉照宫,其中鱼龙混杂,保不准里面藏着的哪个就会致命,李绩放长线投了个大大的饵,为了借她钓出后面那条大鱼,但容卿可不愿成为那个牺牲的鱼饵。

稍有不慎,鱼没钓到,最后自己反倒搭进去就不好了。

只是过了半个月,后宫里依然风平浪静。

容卿其实并不确定有人一定会出手,谋害子嗣这种事要想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很难,就算真的动手了,幕后之人也未必会经过自己的手。如果别人一直静观其变坐以待毙呢,她倒是很好奇李绩会怎么收场。

再过两个月这谎言就要不攻自破了,就算一直伪装到十个月,最终她也拿不出一个孩子替李绩圆这个谎。

容卿歪坐在桌案旁,百无聊赖地摸着案上花瓶里插着的花,经过采萱半个月的努力,玉照宫的主殿里百花争艳,满室芬芳,她几乎将小半个御花园给搬过来,花有开有败,为了保证殿里永远花团锦簇,御花园里的鲜花每日都逃不掉她的荼毒。

容卿觉得她不该叫采萱,该叫采花才对。

还是个辣手摧花的采花贼。

不过因为她身子“有孕”,近来不能再去东苑打马了,没查出来之前放肆放肆也就罢了,查出来之后她若是再胡闹,就是对龙嗣态度不端正,身为皇后算是德行有亏。

言官一定会这么说她的。

这种情况下,每天看着满室的娇花反到让她心情好些。

容卿手里拈了朵山茶花,一下一下揪着上面的花瓣儿,一点也没有怜惜的意思,对面的人跪坐在铺垫上,两手战战兢兢地拄着膝头,脊背僵硬,头也不敢抬,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容卿摘下最后一片花瓣,悠悠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她:“《周书·金縢》这一篇,也不是很难,怎么总是背不下来呢?”

就这么淡淡一问,也没有生气,采萱却是听着一激灵,双手抓紧了膝头的衣裳,小声嘟囔:“字多……”

容卿瞥她一眼:“有《洪范》那篇字多?”

采萱偏过头去,声音更小了:“那篇我也没背下来……”

声音虽小,反驳得倒是挺理直气壮。

容卿还是不生气,然而威胁的语气信手拈来,牢牢捏住她的脉门,一句定生死:“再背不下来,可就罚你抄书了。”

抄写啊,这是多少学子的噩梦!

采萱脖子一梗,感觉有人正掐着自己脖子提溜起来似的,赶紧双手合十,朝容卿求饶:“只要别罚我抄书,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卿姐姐,求你让我背诗吧!我保证能倒背如流!”

沈采萱,这辈子最拿手的是采花和背诗。

容卿眼皮一抬,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给我倒背个《诗经》。”

采萱太阳穴突突跳:“哪……哪篇?”

“《豳风·七月》”

是《诗经》里最长的一篇!采萱挠了挠头,刚要硬着头皮开始,容卿又温声补充了一句:“不许打崩儿。”

不带这么认真的!

采萱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正背如流她是可以的,倒背也行,但要不打崩儿那可就太为难人了,她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容卿,就看到对面的人慵懒地趴在桌案上,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被她摘下来的花瓣,那模样真是无懈可击啊……

她忽然觉得王爷也没那么可怕了,还是卓家人都这么有魄力么?

采萱心砰砰乱跳,病急乱投医地四处搜寻着,看看有什么能让她分散注意力,忽然眼尖地看到花瓣上有一只小肉虫,正往她袖筒里爬,顿时头皮发麻,一蹦三高,差点没把房顶戳破了,采萱急忙指着她袖口大喊:“有虫!”

“啊?”容卿茫茫然抬头,顺着她手指低头看去,“啊。”她移开胳膊,神色镇定,一点儿也没吓到,反而是有些埋怨地抬头看了采萱一眼。

“都是你,往屋里摆了这么多花,弄得到处都是虫子。”

沈采萱张着小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顿时又卿姐姐的英勇折服,连虫也不怕,是真的生猛!

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还要被罚抄书,急忙乖巧地站直身子,嘿嘿笑着:“那我把这些花都收拾出去吧!”

话音刚落,不等容卿开口,外面的烟洛匆匆走了进来,先是冲容卿弯了弯身,又道:“是陛下过来了。”

那两人都是怔了怔,又一齐回过神来,一个赶紧去抓桌案上的面具戴在脸上,一个手忙脚乱地把桌案上四散的花瓣连同小肉虫子胡乱塞到花瓶里,动作紊乱中又带了一丝齐整。

李绩已快步走了进来。

采萱看到陛下过来心里那个高兴呀,有陛下在这,她就可以悄无声息地遮掩过抄书的惩罚,卿姐姐应付陛下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她?心里想着,她已经小跑到李绩跟前,李绩被阻挡住去路脚步一顿,就听她道:“陛下万岁!”

“陛下和娘娘有事相谈吧,是的没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烟洛,快走吧。”她一边跟烟洛招手一边跑出去,好像要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烟洛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真就听她的追了出去。

李绩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头一看容卿,却见她唇角弯起一抹淡笑,如月色撩人,眸光温润似水,看着殿门沈采萱消失的方向,好像不知道他进来了一般。

李绩的心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眼中世界无他时,她可以笑得这么纯粹。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的小时候,他的少年时。

“四哥过来了。”

容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向他,李绩顿觉自己方才失神,握拳掩唇轻咳一声,才慢慢走过去,视线在屋中环顾一周,被那些花花草草晃得眼睛难受。

“又是她摘的?”李绩顺势一坐,左腿弯曲立起,手肘随意搭在膝头上。

“她”指得当然是沈采萱。

容卿点点头,忽然问:“四哥的御花园现在光秃秃了吧。”

李绩没什么时间去那里闲逛,自然对御花园的现状并不是很清楚,闻言倒是不经意地随口说了句:“让她折腾吧,只是些花草而已。”

李绩瞥了瞥容卿,容卿神色却有些意兴阑珊,她坐得腿有些发麻,便柱着桌案站起身,李绩一看也急忙起来,想要去扶她,容卿已转身往床边走去,披帛轻纱在掌心拂过,像小猫爪子挠在他心上。

“这半个月来,陛下可有眉目吗?再拖下去,我可就要‘显怀’了!”容卿坐在床边揉了揉自己的腿,并不着急地问了一嘴。

李绩还沉浸在方才的怅然若失里,听到她这句话后,目光沉敛,抬脚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坐到床边一角,捞起容卿双腿抱在怀里,边给她按着,边道:“你就像平常一样,不用在意这件事。”

他动作轻柔,容卿真感到两条腿舒服些。

只是李绩避重就轻的回答并没有让她满意。

“但我可时时提心吊胆呢,”容卿眯了眯眼睛,目光里透着一丝难言的冰冷,“四哥把我当做靶子,我要面对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射过来的冷箭。”

李绩手一顿,动作稍微停下了,而后又继续低头给她揉腿:“你放心,绝不会伤害到你的,朕都替你挡下了。”

他很笃定。

“万一你失手了呢?”容卿却满是不信任。

“没有万一。”

他答得生硬,让人觉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答案,容卿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具体在失望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李绩到底还是个正经的皇家人,没被外欲遮住双眼,他不会大刀阔斧地直接将后宫遣散,而是要用这种虚掩的方式,百折迂回,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要她,也要背后支撑起朝堂的家族势力。

这个“没有万一”,是怎么确定的呢?

容卿垂下眼,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双腿,忽然轻声问道:“儋州的卓家人什么时候抵京?”

李绩偏过头看她,良久后才回话:“快了……怎么?”

那眼神不无探寻。

容卿仰起头淡笑一声:“等他们来了,我想去看一看。”

卓氏一族是安阳大祖,祖祖辈辈就长在那里,但分支也很多,卓永章爷爷那一辈,同宗有一人招惹了还是太子的昭帝,后来被发配到儋州,永远不得回京,后来那一支卓家人就在儋州生根发芽,因为皇帝一纸圣旨而再也没有回来。

卓家经灭门惨案早已七零八落,如今还活着的不过兄妹两人而已,但是若真想回到原来那样的鼎盛大族,光靠两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卓承榭才动了扶持儋州卓氏的心思,他是卓家家主,招人入京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有昭帝的那封圣旨在,他才不得不请示李绩。

李绩同意了。

于是儋州卓氏举族迁徙,时间上来说当然不会很快,折子还是卓承榭离京半月之前递上去的,如今已经一整个月了,儋州卓氏还未到来。

李绩懂容卿的意思,这些即将进京的卓家人,日后会慢慢成为卓家兴盛的助力和中坚力量,但谁可堪用谁不可堪用都是不一定的,所以才要她亲眼看看。毕竟,卓承榭如今不在丰京。

“你若想去看,就随你。”李绩似是随口说了一句,语气不甚在意,儋州卓氏没有荫恩,别说入官场了,他们根本还是戴罪之身,李绩只是解除了那道不可入京的封令,还没有完全赦免他们,到时恢复清白身,也还是要走科举的路子才行。

不过……

他却也不介意容卿亲自向他推举……

李绩揉了一会儿,容卿腿上的酸疼感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想要将腿撤回来,刚一往后挪了挪,李绩便抄手拽着她小脚又给拖了回来。

容卿睁大了眼睛。

“乱跑什么?”李绩转头低斥了声,倒是没有生气,就是故意要这么说话般。

脚踝被他握在掌心里,红绳上系着的铃铛一阵作响,清脆的铃音像是要将人带入梦境中,容卿发觉这氛围多少有些不对。

刚还在冰冷地谈正事来着。

“南域边境有消息了吗?大哥快到了吧?”容卿没话找话。

之前的按摩都隔着衣物,舒适感最明显,容卿也没有想别的,现在李绩抓着她脚踝不松开,微微有些磨砂地掌心伸进了她裙子里,霎时惊起一阵颤栗,她又往回缩。

那人依旧不松手。

李绩转过头,神色无常,仿佛现下正偷摸撷香撩人的不是他一样,李绩眉头微皱,挨着凑近了几分:“算算时间,已经到了,怎么,你担心他?”

容卿忽闪着眼睛,长长眼睫轻轻颤动,声音已有些带不上来气儿:“那是大哥……我不担心……谁担……嗯!”

她狠狠推了一下他。

李绩忽然笑了一声,只是听着有几分发冷,他向前俯身,将容卿慢慢逼到床角,结果待她闭上眼时,就听他幽幽说了一句。

“朕听说你在找一名游医。”李绩撑在她身上,没有再靠近,容卿一怔,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嗯?”

又问:“四哥怎么知道?”

李绩不说话。

他怎么知道,当然因为他在她身边有眼睛。那游医是她在越州时结识的,制了往生香赠予她,也能看出她的病,可见不是庸医,但她现在已经不用往生香了……

“你是想治好李缜的腿吗?”李绩看着他,低沉着嗓音问道。

容卿在他眼底发现一丝极力克制的暴戾,那神色她再熟悉不过,知道自己怎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容卿便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从进屋到现在才将心里憋着的疑问说出来,他也真是隐藏得很好,凡事一旦提到李缜,总是能勾起他的妒火,让他做些平时都不会做的事,可见男人的嫉妒心也非常可怕。

容卿嘟囔一句:“是我害他成那样的。”

李绩微顿,神色中有淡淡惊色,良久后又化为无尽失落,他向下一趴,身子都压在容卿身上,却又控制好重量,不至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肩头有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我也受伤了。”

“嗯?”容卿今日真有些搞不懂他。

又喝酒了吗?

李绩不知她心中小九九,哀怨地又说一遍。

“那天我也受伤了,为什么你没有发现,”李绩拉着她的手搭到自己后背上,声音仍旧很委屈,“我们两次坦诚相对,你都没发现我背后有道长长的刀疤吗?”

他着重说了“长长”两个字。

容卿是真的不知道。

她抱着李绩,手掌在后背划了一道:“在哪?”

“卿卿。”

李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容卿被那两个字喊得一颤,心头忽悠忽悠,空落落的。

“我常觉得,一个人的好不一定要时时表露出来,好是藏在心里的,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到,并回以同样的温暖。这一点我不如李缜,他总知道在什么时候,能在你心上留下最亮的光影,刻骨铭心,无法相忘。”

“我是个害怕示好也得不到回应的人。”

李绩埋在她肩头,看不清表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无起伏,就像再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但容卿好像感觉到肩头有些湿热。

“可是四哥也曾用命护过你。”

用命护她。

容卿觉得全身发冷。

四哥又在说着她不知道的事。

“那时候让你知道的话,你会为我心疼吧?”李绩讪笑一声,“现在还会吗?”

现在还会吗?

容卿没有回答。

李绩一直在她耳边细语,但不曾亲眼见过的风景再怎么描摹都是灰白,容卿觉得自己这时一定应该流露出点什么,然而她找寻不到任何表情来面对他,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心情。

该怎么样,伤心难过还是心疼?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一点她很好奇。

“为什么?”容卿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害怕示好也得不到回应?”

然而这次李绩也没有作答。

李绩用完晚膳后就离开了,容卿到最后也不知他今日过来说一些有的没的用意何在,之后的半月,他每天都来玉照宫用膳,吃完后也不逗留,直接回紫宸殿处理政务,再也没有跟她提到过那件事。

然而不久后容卿就明白他那天那句话的意思了。

还是烟洛急色匆匆地过来传话,一向稳重的她都不免惊慌失措。

“陛下早朝时忽然呕血,昏过去了!太医们在极力诊治,可情况似乎……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卿卿:可恶这个狗男人不说情话不干实事开始玩起苦肉计来了!可恶,着实可恶!

四狗:待机中——

鉴于大家上一章用心出的各种主意,作者为了保证不让每一个小天使觉得作者她偏心。

所以最后决定都~不~采~纳~(哈哈哈来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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