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温庭修身边的小童年纪不大,见主子被辱,张嘴结舌的想要反驳。
“不得无礼。”温庭修低声叱喝童子,面露愠色,转瞬即逝,快得难以捕捉,他说,“原是淮安侯府的姑娘,童子无礼,某给你赔罪了!”
腰身微弯,他作揖赔罪。
致歉,偏又不心诚。
身后的婢女提醒她时辰不早,苏晚看破不说破,不欲与他多言,点到为止即可,当下微微颔首,留下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已”便匆匆离去。
“郎君,她……”童子气得眼眶通红。
温庭修低语:“到底是世家女子,我们得罪不起。”
“就这样算了?”童子说,“郎君,你去同长平县主说说,长平县主心悦你,她会为你出头的。”
“心悦?”温庭修面露苦涩,道,“我于县主,不过是‘笼中雀’。以后别再说这话,免得被人听去,你又要受苦。”
……
……
路上耽搁,苏晚来得终究是有些晚,她抵达云亭,宴席已开。
抱琴独自一人站在亭外,满面焦急的等候她赶来,看见她身影的瞬间,连忙迎上去。
宴席的摆位统共左右两列,能入长平县主法眼,被邀参加宴席的贵女不多,不过十来位,两两凑成一席,不显冷清。
她猫着身子,想要混入人群中,无奈被捉得正着,长平县主高声问道:“苏晚——她来了吗?”
苏晚身子一僵,立马直起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众女的目光纷纷落在迟来的她身上,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应有尽有。
领苏晚前来的两位婢女款款上前,禀道:“回县主,婢子们把苏姑娘带来了。”
“你来晚了,少不得要罚酒一杯。”长平县主是宴席的主人,她居上席,坐在矮榻上,跟前两张高几上摆满美酒与佳肴。
县主说话间,苏晚环顾四周,思虑待会儿在哪儿坐下,二房的两位庶女坐在左边末桌,往前一点是五姑娘玉溪与陈欣,其余人两两结对而坐,她都不识得,尴尬丛生。
眼下,不少人注意她,与同伴对她指指点点,抿嘴轻笑,等待她出丑。
六姑娘玉涟扯了扯四姑娘玉澜的袖子,面露担忧神色,她低声问玉澜,“怎么办?”
玉澜微微摇头,她不过是侯府小小的庶女,人微言轻。
五姑娘玉溪因她与陈欣之间闹得不悦,抛却裴太夫人来前的叮嘱,没打算帮她解围,冷眼旁观。
陈欣手持团扇遮脸,哂笑道:“瞧瞧,少不得会被县主刁难,她可怜别人,谁来可怜她呢。”
“路上耽搁,来迟了,自当罚酒。”苏晚不会喝酒,硬着头皮上前,从婢女手中接过杯盏,豪爽的一饮而尽。
酒是花酿,花香扑鼻,入口生津,滑入喉咙的瞬间,嘴中传来微微甘苦的滋味,转瞬即逝,又被甜味掩盖。
“这是梨花酿,取自春日白梨花为主,其余百花为辅,冬日雪水酿成。”长平县主说。
苏晚放下杯盏,目露犹豫之色,有瞬间的迷茫,长平县主似是看出她的困窘,当下指离她最近的左首,说,“卫四身旁有空位,往日阿瑶与她有说不完的话,你不如坐那儿。”
她望去,陡然看见一翩翩公子,微愣。
长平县主笑道:“卫四这家伙是女娇娥,素日里却总喜欢打扮成俏郎君。”
卫四做男子打扮,身穿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直缀,肤色如蜜,鲜眉亮眼,眉宇间流露洒脱英气。
她是武将世家靖安侯家排行第四的嫡女,如今年岁及笄,因平日喜欢舞枪弄棒,不喜红妆,时常做男儿打扮,目前还未许配人家,她的母亲靖安侯夫人正在为她的婚事着急,每逢宴席必要上前同主人家打听客人之中有没有适合婚配的郎君,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卫四本人对自己的婚事是无所谓。
卫四哼唧两声,说道:“我这‘假郎君’不知比你们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真君子’强上多少。”
苏晚在她身侧落座,闻言,唇边弯出一个浅笑。
席间有人问:“卫四,我听说,你娘亲打算把你许给韩国公的嫡次子蒋玉书。”
“蒋玉书?他的名声极差,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卫四举起杯盏,叹气道:“你们提蒋玉书这厮作甚,凭白毁人好心情。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女,我又怎能自主选择。若是能选,我自然是不嫁为上上之策。”
她面露郁郁之色,猛的灌下一杯酒。
长平县主说道:“别提那些糟心事,失了雅兴!今日我举办赏花宴,不是给你们讨论那些没趣的事儿。瞧瞧周遭,百花争艳,景色大好,不如来玩玩飞花令,输者罚酒一杯。”
飞花令?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要她作诗的话,相当于要她半条性命。
“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而我,你们见过我读哪本圣贤书吗?”卫四忿忿不平的嚷,“往日里读《诗》我便脑子昏沉,困顿得紧,县主你这提议,岂不是在捉弄我?”
其余贵女掩袖轻笑。
“我不玩。”卫四大声道,“我先自罚三杯给诸位姐妹赔罪。”
卫四的豪爽不免令苏晚高看一眼,她大致明白三姐姐为什么总有跟她说不完的话,直来直往,好过拐弯抹角。
“卫四,你这是扫兴,不许不玩。”长平县主说,“咱们照顾一下卫四姑娘,都是自家姐妹,大不了随意些,这可使得?”
长平县主身为宴席的主人,她既然如此说了,卫四不好再拂她兴致,顺水推舟如她意,参与其中。
“今日赏花宴,少不得见各类花枝,如此,我们以‘花’为题,不限韵,作的诗句有“花”即可。”长平县主说了规矩,众女开始思索。
苏晚在心中叹气,努力回想自己背过的诗词歌赋,并打算下回再不要出门赴宴,外祖母若问其缘故,大不了谎称生病,古代的社交好麻烦,不读点诗歌都交不到朋友。
“我先来一句,如何?”长平县主见众人纷纷思索,席间安静无声,主动请缨,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众女闻言,纷纷叫好,这诗句颇为雅致。
长平县主开个好头,其余人纷纷作上一句,虽有平凡之句,但不限韵,避免罚酒。
如此,很快轮过一巡,在座的众女之中,只剩下苏晚与卫四二人没作出诗歌,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卫四姑娘英姿飒爽,乃是女中豪杰,想必已有佳句,您先请——”苏晚当机立断,立马道。
卫四瞪大眼,手指微颤,指着她道:“你……你……”
“我,我,我才疏学浅,想要先聆听四姑娘的佳句,再献丑。”
卫四站起,拧眉思索,眼神漂移,结结巴巴的说:“花,花……”
苏晚在卫四的身上仿佛看见自己读书时代被老师提问的可怜模样,心中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
“实在是做不出!”卫四举杯饮尽,长叹道。
苏晚起身,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长平县主眉头轻蹙,席下,五姑娘玉溪猛然站起,大声说:“菀姐儿,这是我表哥谢洛十二岁时所著的诗歌。”说着,她把全诗背诵而出。
“……”被自家人背刺,苏晚尴尬,她不禁想,难不成这“神童”谢九郎也是穿书的?
作者有话要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