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昴受了重伤的消息,是在十日后传入祁隶耳中。
在看了从南蛮传回来的书信后,祁隶开怀大笑,器满意得。
虽然死士没能成功杀死褚昴,但能让他受伤,祁隶那可谓是扬眉吐气。
“皇子,那您现在可以趁机暗自调离南蛮的兵力了。”一旁的幕僚道。
祁隶将手里的书信烧毁,看着火光渐渐在火盆里熄灭,祁隶突然道:“你说褚昴是真的受伤了吗?”
说是不敢置信也好,亦或者是他还心存怀疑也罢,在祁隶的心底,还有一丝不安。
幕僚想了想道:“依属下看来,此事是真的。”
“褚将军他明明可以趁着南蛮衰退之际乘胜追击,不出两月,便可一举攻破南蛮,但他却在此时暂停了对南蛮的进攻,给了南蛮喘息的机会,想来是身受重伤,强撑不得,必须暂停进攻。”
“皇子,褚将军如今身负重伤,自身难保,而南蛮又负战累累,恐只顾着恢复元气,此时正是您调离南蛮兵力的好机会,不可错失。”幕僚又道。
此言不假!
闻言,祁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随即转身道:“传我的命令,吩咐伍昦即刻将南蛮的兵力调离至捭壊。”
“是。”
————
在苦苦监守了一月后,三皇子那边终于有了动作。
杨统自收到从峤外传来的消息后,便快马赶去了峤外。
查探实情。
三皇子这些年来在南蛮养的兵力不少,所以要想悄无声息地调离很难。
但胜就胜在,南蛮的地势险峻,高山连绵,大军若是走荒无人烟的深山,倒也是能做到不声不响地离开。
何况,三皇子还十分谨慎,分了数批调离兵力。
杨统在去了峤外后,便将守卫这几日监守的情况综合起来,他这才发现,好家伙,单是这三日,便有五万兵马从峤外出去。
“副将,那接下来怎么办?”一旁的守卫道。
杨统神色凝重,吩咐他们继续监守,而他则匆忙回了关城,将此事禀报将军。
“将军,三皇子已经开始暗自调离兵力了。”
杨统还有一事想不通,三皇子在南蛮养了那么多兵,这并非是一个小数目,若是想要隐藏很难。
所以三皇子是将这些兵力隐藏在了什么地方,为何他们一直派人在南蛮搜寻,却都没有任何收获。
“将军,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杨统又问。
褚昴的神色幽暗不明,闻言,缓缓开口:“接下来,就可以向皇上禀明此事了。”
杨统道:“那谁去禀明?”
“祁珩。”
二皇子?
闻言,杨统想了想,的确是二皇子去向皇上禀明最合适。
此事不宜将军去向皇上禀明,虽是功劳,但将军不是皇家人,就怕皇上疑心病重,到了最后,兔死狗亨。
所以,最好都不要沾惹此事。
而此乃通敌卖国、谋逆王法之大罪,若被揭发,三皇子必死无疑。
祁珩身为二皇子,若是他去向皇上禀明此事,还能立下一功。
杨统爽朗笑道:“还是将军思虑周到,若是二皇子揭发,不仅能让皇上高看,还能博得民心,而朝中那些大臣也都会转了风向,支持二皇子。”一举三得。
二皇子性情醇厚,为人儒雅随和,还是闲云大师的外门弟子,乾元若是二皇子登上皇位,以后定然国泰民安。
但这次,杨统恰恰想反了。
褚昴之所以会让祁珩去向皇上揭发,正是因为祁珩没有坐上皇位的心。
想来这一点,乾文帝比他熟知。
“派人查探,他们的路线是什么?”褚昴道。
“是。”事实上,杨统已经派人跟守了。
“另外,你再带几万精兵去峤外守着,在他们过了二十万兵力之后,再开打。”
褚昴决定再下一剂狠药。
而为什么要在过了二十万兵力之后再开打?
因为大概在过了二十万兵力后,祁珩便也入京了。
————
关城的守卫越来越森严,难进难出。
甚至连将军府,府邸四面都驻守着层层叠叠的士兵看守。
这种紧张又压抑的气氛,无需多言,便已经让人察觉到风雨将至。
温景在将信写好,装进信封里封存后,才递给锦竹,让她转交给传信的下人。
这是她写给云姈的信。
之前温景答应过云姈,来此地后要常给她写信,告诉她这里有什么乐子。
但自温景来了后,便足不出户,自然也是没能找到什么乐子。
而写信一事便也一直拖着。
还是前几日,在她突然收到云姈的信时,听出她在信纸里的抱怨。
抱怨她没给她写信,抱怨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
温景无奈笑笑,所以今日便给她写了一封信。
但因为着实没有什么乐子可写,所以温景便只能写隍都城大年节赛马一事。
这也是她参与的为数不多的活动了。
只是此时关城的守卫森严,连出城都难以登天,更别提送信件了。
所以,温景的信在还没有出城时,在城门处,便被截了下来。
意识到他们截下来的是将军夫人的信,守城门的士兵不敢擅自扣留,便派人将信送去给将军。
关城军营。
主营帐内空气静谧,气氛冰冷森严。
送信的士兵默不作声,屏气凝神。
他自将夫人的信送来交给将军后,便一直站在这里。
而将军,自拿到那封信拆开后,便一直垂眸看着。
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命令,更没有叫他退下去。
将军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敢擅自退出去,所以便一直站着。
但好在他们接受的训练不少,这么站着,哪怕站上一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直到杨统副将走进屋来,那士兵才听见将军沉声道:“找一个会模仿字迹的人来。”
闻言,那士兵忙道:“是。”
说罢,那士兵便转身退了出去,在路过杨统时,停下了步子,低首请安。
杨统侧眸多看了他几眼,心里琢磨着将军方才说的话,想问他几句。
不过见他一脸怂样,杨统便收回眼来,越过他走了。
走进屋子,杨统抬眸看向将军,好奇问:“将军,为什么要找会模仿字迹的人?”
他方才踏进屋来时刚巧听见了。
褚昴抬起寒眸看他一眼。
见状,杨统讪讪地闭了嘴,好奇心顿时没了。
想着他来的目的,杨统的神色变得严肃,正色道:“将军,暗卫来报,二皇子已经抵达阳峰。”仅需两日便可入京。
闻言,褚昴的神色一凛,将手里的信件收了起来,淡声问:“峤外怎么样?”
“我们的人已经将三皇子剩下的兵力拦住了,只是我们驻守在峤外的兵力不足,恐怕也只能再坚持三天。”
“三天够了。”只要能传入祁隶的耳中就行。
闻言,杨统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将军为何要将三皇子剩下的那些兵力拖住。
也不硬打,就拖住。
其实褚昴不是在拖,他只是在告诉祁隶,他已经发现他暗自调离兵力一事。
且褚昴先向祁隶开火,意欲就在,祁隶想要隐藏,褚昴却偏偏要公之于众。
他有他的目的。
方才出去找会模仿字迹的那个士兵走了进来。
“将军,人带来了。”
是一个老先生,想来是军营里专门替士兵代写书信的人。
士兵常年在外征战,不通文墨之人很多,在思念家乡时却又想要书信一封,所以军营里基本上都是会有专门代写书信之人。
那老先生跪地请安:“参见将军。”
他很是紧张,连话音里都带着微微颤抖,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见将军。
“起来。”
那老先生躬身站了起来。
褚昴道:“把这份书信照着抄写一份。”
褚昴将手里的书信递了出去,不过在身旁的士兵快要接过之时,褚昴却又突然收回了手。
“算了。”褚昴挥手让那士兵退下,沉声道:“你上前来,我拿着书信,你看着抄。”
听见这话,杨统愣了愣。
又抬眸看了眼将军,见将军的神色不似说假。
将军拿着书信让那老先生抄?
杨统再一回眸看向那老先生,那老先生似乎也才刚回过神,忙躬身道:“是。”
说罢,便走上前去。
见状,杨统有了几分惊异,心底的好奇之意也蹭蹭蹭地往上涨。
当即便道:“那个将军,我出去一趟。”
见将军没搭理他,杨统自行领悟,起身往外走去。
路过那士兵时,杨统悄无声息地给他使了个眼神。
士兵得令,也跟了出去。
在走出去,又走远了几步后,杨统才忙转身问:“那是什么书信?”
士兵回道:“回杨副将,是将军夫人寄回京城的书信。”
闻言,杨统瞳孔放大,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就仅是夫人寄回京城的一份书信?
那将军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还让人模仿字迹重新抄写一份?
方才还宝贝的不准其他人碰。
杨统心底疑惑,但面上却也不敢让这士兵看出异样,随后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你进去吧。”
“是。”
————
温景自然不知,她写的那封书信已经被人掉了包。
寄去京城的,是那老先生模仿她的字迹重新抄写的一份。而她写的那份,已经被褚昴藏起来了。
在男人夜里回府时,温景还与他说起此事。
“夫君,我今日给云姈写了一封信。”
温景之所以会与他说起此事,也是因为她有所担心。
“不过就是不知能不能寄出去。”
她自然知晓如今的关城守卫有多么森严,所以她特意在府上等了一天,就是在等送信那人的消息。
若是不能寄出去,那她就另想办法。
可是她等了一天,也没有任何消息。
不料,褚昴竟肯定道:“能寄出去。”
温景一愣,对他笃定的语气产生了几分疑惑,抬眸看他:“夫君,你怎么知道?”
闻言,男人顿了顿。
不过温景已经替他想好了理由:“我也是笨,你肯定知道啊。”
这里的守卫这么森严,就是他下令的。
能不能寄信出去,他定然比她清楚。
温景笑了笑:“就是不知云姈何时能收到信了。”
她只是在感叹,并非询问,不料男人却依旧肯定道:“五日。”
闻言,温景看他:“这么快吗?”
是暗卫送信自然快。
褚昴看着她,没有解释。
温景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她快入睡时,男人却突然道:“小景,再等几日,你就回隍都城。”
回隍都城?
话音落下,温景瞬间清醒,抬眸问他:“为什么?”
“隍都是最安全的地方。”褚昴道。
“这里不安全吗?”温景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她不是在这里住的很好吗?
男人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出声,但温景却从他的眼神里,好似看出了将有大事发生。
————
两日后,夜里,京城。
三皇子府。
今晚是三皇子妃的寿辰,府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而三皇子的大多侍妾,也都在皇子妃的殿里贺寿。
只是今晚,三皇子妃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因为三皇子并没有来为三皇子妃贺寿。
再一打听,发现三皇子竟然在温侍妾的房里。
今晚可是三皇子妃的寿辰,温曼香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胆敢勾引三皇子去她房里,而不来为皇子妃贺寿。
其他侍妾见三皇子妃虽然面带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里处尽是冰冷。
就都乖巧的很,装死人。
冯愔紧紧地咬着牙,将温曼香的脸在脑海里一片一片地撕碎。
温曼香,你等着!
她一定要弄死她!
昔日好友,如今面目全非。
而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后院却是黑灯瞎火。
一人身着黑衣,急匆匆往三皇子住的院子跑去。
但待他跑去三皇子所住的院子时,却被人告知,三皇子此时正在温侍妾那处。
于是那护卫又跑去温侍妾所住的温柔阁。
彼时,还在院子口,便已经能听见女子银铃般的娇笑声。
知道三皇子正在寻欢作乐,若是往常,定然没人赶去打扰,但此时不同,大事关天,那护卫径直跑进院子里,“砰砰砰”地拍打着房门。
“三皇子,大事不好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欢笑声依旧没停。
那护卫又焦急唤了几声。
良久,才听见一道懒洋洋地嗓音传来:“进来。”
闻言,护卫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暗香缭绕,满地衣衫,三皇子卧于贵妃椅之上,胸膛处的衣衫半散,颓废萎靡之意。
而温曼香,身上仅裹着一层棉被,乖巧地跪在祁隶腿下。
祁隶抬眸,淡淡地勾起嘴角,双眸却阴冷至极:“你最好是有大事要说,否则……我就摘了你的脑袋。”
护卫面色焦急,他竟没被三皇子这话吓到,忙躬身道:“三皇子,大事不好了,峤外传来消息,说是……”
“说是什么?”仅听了这几句,祁隶的脸色便猛地变了。
“说是定国将军发现了伍昦从峤外调离兵力,所以……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祁隶一脚踢开跪在他腿下的温曼香,猛地站了起身:“什么打起来了?”
那护卫道:“是定国将军先动手的。”
“褚昴怎么会知道?”
祁隶万万想不到,他如此隐秘的撤离,竟也会被褚昴发现。
何况,褚昴不是受伤了吗?
想到这儿,祁隶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中了褚昴的计。
这一脚,踢的温曼香猝不及防,裹在身上的棉被滑落,女子的胴.体露出,场面香艳。
但此时,却没有一人看向她。
因为都低着头,承受着三皇子的怒意。
祁隶面色惊慌,猛地将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他那狰狞的模样,吓得温曼香忙裹上棉被,往角落缩去。
“废物!”
“一个个都是废物!”
竟然会被褚昴发现,还打起来了,若是再继续打下去,那他在南蛮养兵之事不就暴露了?
祁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幕僚呢?快去把幕僚给我找来!”
闻言,下人忙跑去幕僚的房里。
只是,待那下人去时,幕僚的房内早已空无一人。
且房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
这显然是逃路了。
见此场景,那下人忙跑回三皇子房内,战战兢兢地道:“回……回三皇子,幕僚……幕僚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
闻言,祁隶的心一紧,一脚将说话的下人踹飞,面色狰狞:“什么叫不见了?”
“房……房里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幕僚他……逃跑了。”
闻言,祁隶瞳孔一缩,猛地阴笑出声,恐怖至极。
他咬牙道:“给我找!”
哪怕是掘地三尺,他都要找到他!
竟然敢害他,恐怕是提前就已经预料到时机不对,所以偷偷逃跑了。
他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人哆哆嗦嗦,忙爬起来退了出去。
祁隶这才意识到不对。
可事情已经晚了。
此时祁隶才突然想起来,他派去监守在祁珩府上的暗卫,今日酉时来报,说是祁珩今晚偷偷回京了。
祁隶方才听时,只是有些疑惑祁珩偷偷回京的用意,怀疑他是意有所图。但此时在听了峤外的消息后,祁隶却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祁珩偷偷回京,会不会就是为了向父皇揭发他在南蛮养兵的罪责?
对,一定是这样!
褚昴已经截留了一部分他在南蛮养的兵,不仅有了物证,还有人证,证据确凿,所以祁珩便趁机入京,向父皇揭发他,想要他死。
想到这儿,祁隶突然道:“快,派人去打听一下祁珩此时在哪?”
“是。”
暗卫匆匆去了一趟二皇子府上,不到一柱香,他便回来了,躬身道:“回三皇子,二皇子在回京后便入宫了。”
轰!
祁隶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双眸猩红,心底慌乱如麻。
他该怎么办?
祁珩已经去向父皇揭发他的罪责了,说不定此时父皇派来抓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祁隶心慌意乱,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侧眸询问那个护卫:“伍昦手上还有多少兵力?”
那护卫道:“回三皇子,还有二十万。”
二十万……
祁隶的神色渐渐变得疯狂,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他不如放死一博。
还能有一线生机。
————
所以,待皇上身边的高德勇到三皇子府上时,便发现三皇子已经不见府上了,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他的侍妾,温曼香。
皇宫,金銮殿。
乾文帝满脸怒意,猛地一掌拍在御桌上,大发雷霆:“蠢货!”他竟然敢暗自调离那些兵力!
高德勇吓得跪在地上,身体颤颤巍巍,不敢吭声。
而在乾文帝的御桌上摆着的,正是那三封三皇子祁隶与南蛮王之间往来的书信。
殿内气氛紧张压抑。
乾文帝阴沉着脸,怒火中烧:“派出所有御林军,务必将三皇子捉拿归案!”
“是。”高德勇抹了一把汗,忙弯着腰退了出去。
而在高德勇退出去后,乾文帝却突然将那三封信纸撕碎。
破碎的信纸丢的御桌上尽是,乾文帝额上的青筋直冒,本就苍老的面色上挂上了狰狞的神色,看起来几分阴森可怖。
皇上下令,全城缉拿三皇子归案。
京城一夜封城。
百姓困惑不解,但这两日,遍布在京城街上的御林军不尽其数。
人心惶惶。
但五日过去了,依旧没有三皇子的音讯。
御林军的行动更加严密,甚至到了挨家挨户地排查。
却还是没有抓到三皇子。
三皇子府已经被御林军重重围困。
而皇后,也被皇上下令禁足凤鸾宫,暂夺凤印。
似乎是在一夜间,便变了天。
直到又过了五日,一场战事突然在荃州打响。
当日,驿使快马加鞭赶入京城。
金銮殿内。
驿使躬身跪地,手握密报呈高于头顶,嗓音悲苍:“皇上,三皇子他……造反了!”
话音落下,乾文帝急火攻心,猛地向后倒去。
同时……殿内的宫人们惊慌大喊:“皇上!”
————
三皇子造反,皇上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太医连夜救治,却依旧回天乏术。
形势紧迫,三皇子步步紧逼,朝中大臣商议,暂由懿王祁珩代管朝政。
京城内可调动兵力不足,懿王祁珩下令,将远在南蛮的定国将军褚昴召回京城,带兵攻打祁隶,将其缉拿归案。
彼时,温景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早已回了隍都城。
此时她才想透,那日他为何要说,隍都城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如今京城更加混乱。
而关城,自他带兵离开之后,驻守南蛮的兵力便减少了一大部分。
而元武和杨统将继续留在关城,带兵进攻南蛮,所以他们能继续守护的,只能有隍都城一个地方。
没有关城。
时间紧迫,温景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要离开南蛮,回京。
但此次回京,却并非是以往的那种凯旋归京,而是去京缉拿谋反者三皇子祁隶归案。
知道情况凶险,温景心底担心,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夜深。
褚将军今夜将连夜离开隍都城,去往京城。
大军将行,城主带领城民相送,直至大军出了隍都城,在街上相送的城民才各自隐退回家。
但就在此时,却突然有一人从外而返,骑马飞奔进城。
今夜,又是圆月。
皓月当空,月光皎洁,骏马在月光下奔行。
快如闪电。
虽然他不让她出府相送,但温景最后还是偷偷跟随城民一起目送他出城。
大军离去之后,周围的人便散的很快,直到最后,空荡的街上只剩下温景和锦竹还有廿风。
应该还有一人,便是架着马车的车夫。
但温景今晚却不想坐马车,她想走走他方才骑过的路。
月光下,三人步行于前,一人一马车跟于后。
温景的情绪低落,她又担心他,又舍不得他。
脚步轻轻地踏在安静的街道上,踩着人影,温景缓缓地开口:“廿风。”
“夫人请讲。”跟在身后的廿风道。
“你说夫君这一趟会不会有危险?”
廿风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出生入死过不少次,温景想他应该了解这些。
廿风道:“不会。”
“真的不会吗?”
“夫人,您要相信将军。”
这世上,若真有能伤了将军的人,那就仅有夫人一人。
听见廿风笃定的语气,温景心底的担心才淡去了那么一些。
身体稍微有了些劲儿。
但这股劲儿却好像是强加在心底的安慰,随着夜风的吹拂,还没走几步,便已从身子漏出。
到最后,温景全身上下仅剩下思念。
她想他了。
他说过,最多两月,他就会回来接她。
可这才一柱香,她就开始想他了。
温景让锦竹跟在身后,不让她跟在身旁,因为她怕被锦竹看出她眼底的泪花。
夜色孤寂,空巷无人,锦竹和廿风能察觉到夫人心底的伤心与不舍,所以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劝夫人坐马车。
两人静静地跟在夫人身后。
直到……街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廿风第一个警觉。
但温景却是第一个回头的。
在听见马蹄声的那一刻,她仿佛就能感觉到,是他回来了。
在回眸看见马背上的身影后,温景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突然就掉落下来。
而她的心,却像是在跟随着马蹄声跳动。
又激动又难过。
见他骑近,温景顾不得拿帕子,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怕被他发现,让他担心。
只是她的动作瞒不过褚昴。
马蹄声渐熄,男人翻身下马。
走近。
锦竹和廿风自觉往后退去。
温景抬眸看着他。
他今日的这身装扮,与那日,她刚嫁入将军府时,他离京征战时穿的一模一样。
此时,他向她走近,也与那日,他即将离府时,突然转身向她走近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是那次,男人没有出声,温景也没有出声,最后仅一个他的拥抱离别。
但今夜,是温景先开的口,带着微微哽咽的嗓音询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褚昴垂眸看着她,女子刚哭过的双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仿若能刺进他的心底,让他生疼。
男人动了动薄唇:“回来量你的体重。”
话音落下,他又向前走近一步,弯下腰,在与她高度相及的地方,对她道:“抱住我的脖子。”
温景知道他要做什么,听话抬手抱着他的脖子。
下一瞬,男人便用双臂拖住女子的娇臀将她抱了起来。
在这月光朦胧的夜色下,女子的双腿顺势紧紧地夹在男人的腰身上。
褚昴在将她的重量仔仔细细地记在心中之后,才低声对她道:“我记着你的重量,两个月后,不许瘦了。”
闻言,温景忍着泪,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不能哭,不能让他担心。
所以她不敢说话,只能道:“……恩。”
但饶是如此,男人却依旧将她语气里的哽咽听得一清二楚。
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她。
同时,男人凑近,在她的耳边低语:“要是瘦了,我就让你七天下不了床。”
他从不开玩笑,所以这话他是认真的。
要是以前,温景定然会拿脚踹他,可是今晚,她一直在点头,一直在点头。
直到后来,皓月升至正空,月色渐渐浓郁,温景再一次目送男人的离开。
但这一次,她是在将军府外,而非街道上。
————
定国将军带兵从南蛮回京,不到十日,定国将军所带领的军队便已至荃州。
在众人皆以为定国将军会先回京时,褚昴却径直带兵直攻荃州。
荃州在这半月里已被三皇子占领。
见此情况,祁珩趁机下令,将京城里所剩的兵力皆派去荃州,支援定国将军,从后方夹击祁隶。
大军进攻,前后夹击,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攻入荃州,定国将军一举将三皇子缉拿归案。
一场谋逆造反就此败落。
彼时,七月十五。
距离褚昴离开隍都城,正好一个半月。
定国将军连夜将三皇子祁隶扣押回京。
而让太医惊喜的是,在三日后,皇上醒了。
但没想到,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要见定国将军。
褚昴入了宫。
宫人带着褚昴去了皇上的寝宫。
这是皇上这几日唯一愿意见的人。
寝宫内十分安静,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
宫人在门口停了下来。
褚昴提步走了进去。
龙床上,一人静静地躺着。
听见脚步声,他艰难地侧眸看去。
褚昴没有走近,而是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乾文帝也看着他,尽管寝宫内的烛火明亮,但却依旧掩饰不住他脸上的病容,他的肌肤毫无血色,眼眸混浊。
但在看见褚昴时,他混浊的眸色却突然变得疯狂,变得凌厉,他嘶吼道:“是你逼隶儿造反!”
是褚昴一步步逼迫祁隶造反,才让他在南蛮养的那几十万兵力毁于一旦。
褚昴的面色毫无波澜,淡淡道:“不,是你。”
“若不是皇上这些年暗自相助,祁隶那个草包,怎么可能会有本事在南蛮养近百万的兵马。”
只是祁隶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南蛮王合作的对象,一直都是乾文帝。
所以那封要求祁隶借兵的书信,并非是南蛮王所传,而是褚昴。
“若没有这些兵力,他又怎么能造反。”
乾文帝死死地盯着褚昴,双眸内血丝密布,在听了褚昴的话后,他像是受了刺激,突然激动了起来:“你休想夺走朕祁家的江山!”
闻言,褚昴冷笑一声:“我对你那个位子没有兴趣!”
乾文帝才不信。
他如此大费周章,一步步算计祁隶造反,从当初兵部尚书李柢被查出与南蛮勾结时,乾文帝就该有所警觉。
但褚昴心机深沉,蒙骗他数年,让他对他松懈,对他放心,才让他有机可乘。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他这江山,还能是为了什么?
“何况,我去南蛮,不是皇上下令的吗?”
褚昴的眸色很深,恍若一眼便能洞悉乾文帝的心思,看的他无所遁形。
攻打南蛮的确是乾文帝下令的。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南蛮这些年屡次向他狮子大开口,乾文帝本就不耐,但南蛮王手上握有他不少把柄,所以乾文帝只能一次又一次妥协。
南蛮这次突然又挑起战事,乾文帝知道,这是南蛮又想找他提条件的旗号,为了不再被南蛮王左右,所以乾文帝才会想干脆灭了南蛮。
但他没有想到,这竟会是褚昴的奸计。
更会让他多年的付出功亏一篑。
褚昴本还有耐心多在京城里停留几天,想让他自行死去,褚昴不想杀他,怕脏了手,但既然他想这么想死,那他就也只能再杀了他后再洗洗洗手了。
褚昴走去一旁坐了下来,抬眸静静地看着乾文帝。
“早在你当年暗地里联合南蛮杀了褚瞿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而乾文帝这些年之所以会在南蛮养那些多兵力,也正是为了防他。
一旦察觉他有异心,便会像当年杀了褚瞿一样,杀了他。
闻言,乾文帝神色震惊,像是受到了惊吓:“你怎么会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十三岁就随军去南蛮征战?”说到这儿,褚昴又冷笑一声:“你以为是真的为了讨你欢心?”
因褚瞿常年不在京城,所以褚昴自幼便被乾文帝养着。在外人看来这是天大的荣耀,但只有褚昴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
“哦,还有祁橦。”
听见祁橦,乾文帝震惊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恐惧。
褚昴看着乾文帝,神色冷淡到恍若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皇上,奸.淫自己还在坐月子的亲姐姐爽吗?”
闻言,乾文帝神色惊恐,他是如何知晓的?
京城里的传闻,褚昴是褚瞿将军在南蛮征战时,与当地一女子所生的孩子。
但实则不然,褚昴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十三岁之前,更不曾离开京城。
而之所以会给褚昴编这么个出身,就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面子。
因为褚昴的生母是祁橦。
而祁橦却在未婚时便已与褚瞿私通,且怀有身孕,最后在皇宫里生下了褚昴。
世人都知,先帝仅有一位公主,唤祁橦,小字夕儿。
但红颜薄命,年仅十七便因病故去。
未曾嫁人,膝下无儿无女。
虽曾与褚瞿将军订婚,但在临近大婚之时,褚瞿将军却突然离京征战,因此,两人大婚一事便就此搁置。
不幸的是,在褚瞿将军还未凯旋归京之前,祁橦公主便已因病逝世。
说起祁橦,乾文帝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夜夕儿在服毒自杀后,拉着他的手,求他留下褚昴的场景。
可他不是故意的,他那晚喝醉了,他以为……
乾文帝突然颤栗了起来,连看着褚昴的目光都充满了恐惧,他果然是个疯子,当初他就该杀了他,不该因为夕儿而心软留下。
这是个祸害!
乾文帝从恐惧中回神,看着褚昴嘶吼:“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呵呵。”褚昴冷笑出声,话音落下,他的神色突然变得阴狠了起来:“可现在是我杀了你。”
一语落下,乾文帝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褚昴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见他越走越近,乾文帝的神色突然慌乱了起来,满脸恐惧,但他却无力后退,只能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褚昴没有再回应他。
“来人。”乾文帝向着殿外大喊:“快来人啊!”
没有人回应,乾文帝看着已经走近的褚昴,继续恐慌大喊:“来人,快来人救朕!”
可无论他如何嘶喊,殿内都没有任何人进来,乾文帝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败了。
毒丸入口,刚过喉咙,乾文帝便口吐鲜血,意识涣散。
褚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乾文帝抬眸,哪怕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想要杀了褚昴。
但最后的结果是,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他都没能再触碰到褚昴的衣角。
在乾文帝快要咽气之时,他松了手,无力地瘫在了龙床上,但在最后,在他还仅存一丝意识时,他的目光里,恍然看见了站在殿内的祁珩。
他这个一向温润儒雅的儿子,此时看着他的神色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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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昴走出宫殿,祁珩等在宫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祁珩转身,笑迎:“昴兄。”
褚昴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淡淡道:“今后什么打算?”
“我想带母妃出宫,然后继续去江南监工修筑运河。”
他知道,母妃其实也不想留在皇宫。
至于那条运河,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所以他会继续去江南监工,直至运河修筑成功。
两人沉默。
良久,祁珩才缓缓侧眸,看向褚昴道:“昴兄,今后就此两别,保重。”
“保重。”
长夜漫漫。
丑时三刻,皇宫内敲响丧钟。
乾元四十五年,乾文帝驾崩。
朝臣在皇上的寝宫内发现两道圣旨。
一道圣旨是立七皇子祁幕为帝。
而另一道圣旨,是册封定国将军褚昴为摄政王,此后辅佐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