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本身并不怎么需要休息,但是因为之前那个年轻男人脸上带着的拒绝意图让他觉得不大愉快,眼下既然他成了被恳求的一方,无惨就想着要端一下架子。
——反正从气息上来看,那个女人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文弱的青年男人虽然心下焦急,却也无法催促无惨。他本想将这位客人让进相对明亮干净些的正室,但因为自家的妻小都在那边,不免有些吵闹,而无惨本人也坚持说要“不透光的隔间”,于是他只好将这个奇怪的家伙让进了自家的仓房。
说是仓房,但许是因为妻子久病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个看上去文弱的男人真的做不来什么体力活,总之这家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丁点家底。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满室的药味儿。
无惨很讨厌这样的味道。
因为这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当年狼狈至极的模样。在狭小的满是药味儿的房间里,几乎是整日整日地蜷曲在被子下面。偶尔身体稍好些,想要起身如寻常人一样地去外面走走,也是走不过两三步就要停下来喘气。
那个时候的无惨脾气很是不好,时常会迁怒身边的人,而遭殃最多的,自然就是那个终日都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她偶尔也会顶撞或者抢白,但就算无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生气的缘由,那孩子也总能精准无比地找到安抚他的办法。
“所以无惨乖乖地把药吃了,等下我换了衣裳,再在房间里给你薰新用紫藤花调的香料。”
紫藤花……吗?
尽管对于现下的无惨而言,紫藤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禁忌了,但是在记忆当中伴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气弥散开来的,将药物的气息悉数压下去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并不坏。
——至少要比眼下这一屋子让人烦躁到不行的味道强上百倍。
所以那家伙在做什么啊!作为契约者的她为什么还没有赶上来啊!
该不会是根本就没意识到他已经跑远了,所以那家伙还停留在继国家呢吧?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那家伙对他的事情很是怠慢,这算不算是身为契约者的失职?
讲道理,如果说绑定了“日行一善”的契约的他在有什么不良行为的时候会被抓住惩罚的话,那么系统失职的情况下应该怎么算?就没有什么针对系统的惩罚吗?
坐立难安间,无惨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伴着这家的小孩子不住的啼哭声,一阵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然而忙着哄孩子的青年男人一时间也无暇抽身去查看门口的情况。
好在敲门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是而手忙脚乱的男人也总算能安心把啼哭的孩子哄好。而当房间里的哭声彻底止住之后,手指轻叩门板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
男人怔了一下,连忙跑去打开了屋门。
“让您久等了。”男人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是我来得有些冒昧了,打搅到您了吧。”银发的少女莞尔:“我是路过的旅人,跟旅伴走散了,所以想问问您是否有见过他。”
“是个留着黑色短发的男人,大约这么高——”一面说着,少女抬起手臂,又踮起脚尖努力比划了一下:“长得很好看,眼睛是梅红色的,头发有一点卷。”
坐在仓库里的无惨眯起了眼睛。打从少女第一次敲门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确定对方的身份了,不过他对少女近日的行径本来就带着不满,加上外面天光正亮,他也不可能跑去给少女开门,索性就饶有兴趣地蹲在墙角,打算看看这家伙会被晾上多久。
——一想到自己能舒舒服服地坐在房间里,而某人只能惨兮兮地站在屋门口,无惨的心底里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可少女过于平常的反应却像是要硬生生地抹消掉这种优越感一样。
明明是个脾气很差的家伙,偏要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平时对他冷嘲热讽那股劲头到哪里去了?
无惨心下一阵嘀咕,一面下定决心在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好好嘲讽她一下。
“今天未明的时候的确有这样的一个人来这里投宿。”开门的文弱男人回答:“我带您去见他吧。”
“不用不用。”少女却是连连摆了摆手:“知道那家伙在这里就好啦,他身体有一点问题,见不得阳光,我还担心他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说到此处,少女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又轻歪了下脑袋:“嘛,说起来还怕您笑话,我之所以跟那家伙走散是因为他在闹别扭啦,所以我才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呢。”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啊!”听到此处,无惨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了反驳声。
银发的少女对此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男人费尽心思哄好的那个小婴儿,竟是被无惨的声音吓得再次哭出了声来。
无惨紧咬着牙关——那个吵闹的玩意儿真是讨厌极了。
门边的少女轻叹了口气:“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如您所见,那家伙总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跟他共处一室。”
“小孩子难免爱哭。”青年的脸上虽然有些急躁,面对少女的时候,总归还是保持着温和的语气。
“您不必理会我,只管去哄哄那个孩子吧。”少女耸了耸肩:“不过说起来有些冒昧,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毕竟我也不想去那家伙的所在,况且孩子会哭也是那家伙的错,我多少也该负点责任?”
青年迟疑了一下。
“反正他见不了阳光,也不可能忽然跑出来,所以把他放在那里不用理会就好啦。”
少女又补充了一句。
“神、无、月!”仓库的方向传来了男人的咆哮。
少女却依然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让那个青年男人有些捉摸不透,不过他还是允了阳生的请求。
进到内室,青年抱起了那个还在哭泣着的婴儿,许是因为见到了熟悉的面孔,觉得有人给自己撑腰了,被声音吓到的小家伙反而哭得更凶了起来。
“是客人来到这边了吗?让您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失礼了啊……”
踏进房门的时候,阳生便听到了婴孩洪亮的啼哭声下掩盖着的有些微弱的女子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倚靠在炉火旁,围着厚重的被褥坐着的枯瘦女子。
可即使成了这副模样,也掩盖不了她本身是个美人的事实。
“我实在没有力气去哄那孩子,也没办法替清顺招待您,也只能这样随意陪您说上几句无聊的话了,希望您不要见怪吧。”
阳生停住了脚步,冲那个方向微微颔首:“是我该向您道歉的,这样冒昧地闯进了内室来,同行的人又把您家的孩子惹哭了。”
“您不必在意这样的事情。”说话间,女人忽的垂下了脑袋,她慌忙抬手掩住自己的面容,接着指缝间便漏出了细碎的咳嗽声。
“珠世?”年轻的男人一面摇着怀里的孩子,一面有些慌乱地转头看向屋角的女人:“又觉得不好了吗?”
女人只是咳嗽,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这让青年顿时有些慌乱。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柜子上,阳生估摸着那里许是有能压制住珠世病症的药物。
“药的话,是在这里吗?”一面问着,阳生迈步往那柜子的方向走去。
“是最边上用纸包着的成药。”男人回答:“用水化开——”
“我明白了。”
如那男人所说,阳生很快找到了配好的药。
“但咳成这样,直接服药怕是不免会呛到吧。”将化好的药端到珠世面前的时候,珠世的咳嗽似乎比刚才还要强烈。
“请恕我失礼了。”一面说着,阳生从袖间摸出了个布包,从中捻出一枚长针,接着她撩开了珠世的头发,在她因咳弯了腰而露出来的后颈直刺了下去。
奇迹般的,珠世的咳嗽忽然停住了,而阳生也趁机将药递到了珠世的面前。
服过药之后,珠世的状态也总算有所好转,于是阳生也将自己的针收了回来。
“真是感谢您。”被叫作“清顺”的男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阳生的视线落在了珠世的面容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冒昧地问一句,您与您的同伴是游方的医生吗?”将终于停止哭泣的孩子放在了一旁,清顺才又问道:“那位先生也曾说过,可以帮珠世看看。”
“是吗,无惨这样说了啊。”阳生垂下了眼,却并没有回答清顺的提问。
像是在思索什么,阳生沉默了一会儿。清顺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的唇角轻轻向上浮了起来。
直到她再次抬眼看向珠世:“所以您也是想要好起来的吧?”
“哪怕是做出逆转天命寿数的事情也想要活下去,您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