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阿诺真的发了一身汗,但是顾着身子,她不敢随意沐浴。
“秋杏。”阿诺吩咐道。
“怎么了?”秋杏刚把糖蒸酥酪和枣儿粳米粥一块端上来。
阿诺额上黏糊糊的,但是精神还算好,她拿起软枕旁边的米锦如意六角小盒,然后交给秋杏,“这里有些银两,你赶紧去牙婆那里吧,快去快回。”
秋杏把托盘放下,双手接过,想起之前姑娘交代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那奴婢这就去,您好好休息。”
“下去吧。”阿诺吐出一口浊气。
待秋杏走后,她才披了一件绯色披风坐了起来,或许是正在生病,所以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
虽然雨停了,但是太阳却躲在了云层里,不肯出来,因此地上还是湿漉漉的。
阿诺裹紧了披风,这雨下过之后,真的有些冷。她去了院子,萧条如昨,她低头一看,地上的血迹没有了,那几个人的尸体更是不翼而飞,地上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虞彦歧那样的人,做事肯定谨慎小心,尸体既然已经被处理了,她都心也落了下来。
只不过她没有看清楚那几个黑衣人的相貌,也不知道从哪查起。
她才来京城,哪来的仇家?
至于平阳侯府,现在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他们自然不会做那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这派人残害府里的外室女之事要是传出去了,那平阳侯府的面子要往哪放?
但是一天不解决这件事,阿诺就一天不安。
更何况她不确定虞彦歧会不会再来。
阿诺回忆了一下虞彦歧的起居录,虞彦歧虽然正在安国寺养病,但不可能一直都呆在山上。但是她回忆了好久,想到的却是混乱的一片,更何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能记得花灯节,也是因为花灯节是东陵国的重要日子。
黄昏时分,秋杏才回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进门时满脸局促。
秋杏见到阿诺,赶紧跑过来扶着她,嘴里道:“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呢。”
“我觉得屋子里闷得慌,便出来走走。”阿诺笑道。
秋杏瞧着她披风里面就一件寝衣,皱眉道:“就这披风,能抵什么寒,快随奴婢进屋吧。”
阿诺摇摇头,她看着站在后面的姑娘,伸手唤了一声:“冬月。”
名叫冬月的姑娘听到这个声音后,瞬间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哭了出来,“姑娘。”
她想伸手,可是一想到自己手那么脏,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奴婢…奴婢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姑娘了。”
“说什么傻话呢。”阿诺走过去替她擦了擦眼角,心中颇为感慨。
冬月是阿诺在江南时候的婢女,从小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后来两人上京的时候不小心走散了。前世的时候,因为生着病一直躺在床上,所以阿诺也分不出心思去找她,更何况她身边只有一个秋杏,这人海茫茫,她要一边照顾自己一边去寻人,哪来那么多的精力。
阿诺寻到冬月的时候,已经是年后了,那时候冬月已经被卖到一个临县的村子给人做媳妇,找到时还怀了身子,不过那男人对她不好,每天非打即骂,没过几天那孩子就掉了。阿诺心疼她,给了那男人一些银子便把冬月给带回来了。
不过也是自那时起,冬月天天郁郁寡欢,不到半年生了重病。阿诺自责许久,如果她能对冬月多上心一些,或许冬月就不会遭遇不测了。
秋杏叹了口气,“冬月姐姐,你先去洗漱吧,我那屋子里有些衣服,你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再给你买新的。”
“嗯,嗯。”冬月用力抹了抹眼泪,跑到偏房去了。
阿诺望着她都背影,心生感慨,冬月只不过一个多月没有看到她,而她是两年没有见到冬月了。
回到外间后,秋杏便把饭菜和糕点端上来。
不消一刻钟,阿诺就看到梳妆整齐的冬月,虽然脸上白净,但还是瘦了许多,见她对着饭菜囫囵吞枣的模样,阿诺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秋杏心疼,这天气寒凉,姑娘病都还没好就起来,实在是不妥,安置好冬月后,秋杏赶紧扶着阿诺上床休息。
阿诺这回病得不重,没过两天身子就全好了,楚玉容已经派人把新开的梨花树全栽种上了。
“等会上街看看吧。”阿诺坐在镜子面前,任凭冬月给她梳头发,“再置办一些物什。”
冬月不理解,“姑娘,为何不回平阳侯府去?”
“我是一个外室女,哪进得了平阳侯府这种高门?”阿诺语气轻飘,她从妆匣翻找出一对金镶紫瑛坠子对着铜镜试了一下,又觉得太艳丽,又换了一对素色的串珠水晶耳坠挂上。
然后接着道:“估计还要磋磨一阵子,依我看啊,可能要到年后了。”
冬月一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姑娘的态度很奇怪,以往说起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时,满满地都是孺慕之情。可如今,她发现姑娘的性子变了,似乎那平阳侯府对她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姑娘……”冬月有些难过。
“怕什么。”阿诺淡笑一声,丝毫不在意。
今天天气很好,秋风习习,艳阳高照。
阿诺带着面纱,任由秋杏扶着,走在大街上,冬月对着京城不熟,所以满脸好奇,但是置办的东西她一个没忘。
街上甚是热闹,秋杏道:“奴婢听说皇后解禁了安国寺,今天又是十五,咱们要不要再去祈福还愿呢?”
“好。”阿诺轻声应了句,只不过上辈子还真没有这一出,她心有惶惶,或许她这一来,什么都变了呢。
也不知道这时候虞彦歧会不会在那,但也要过去碰碰运气。
安国寺她是第二次来了,虽然已经没有禁卫军把守,但气氛还是有些严肃,有很多院子被封了,只给百姓们烧香拜佛,但是吃斋留宿还是一律不给。
阿诺上过香之后便出了宝殿,打算四处逛逛,看看能不能寻着机会,不过走来走去,发现很多地方都是重兵把守。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那个方向好像是姻缘树,之前过来的时候小沙弥推荐她过去的。
“你们在这侯着吧。”阿诺开口,“我想去姻缘树那边看看。”
所谓姻缘树是几颗大大的梧桐树,相互缠绕,攀枝错节,听说只要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一起,然后绑在一个绣球上,再挂在梧桐树上,两个人就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诺上辈子没有爱过人,所以不懂。她不是太能理解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以往的时候,她长居在院中,那些情啊爱啊都是从话本子里知晓的,心里曾经也有过一段懵懂的向往,后来她长得越发的明艳后,别人看她的目光便不怀好意,渐渐的她觉得爱情也就那样。后来知道虞彦歧喜欢她的时候,她也没多大的感觉。
这辈子,她只想要权势,只想站在万丈红尘的高处,受万人敬仰。
今天的姻缘树没有多少人,大多把绣球挂上之后就走了,只有阿诺一个人在那站了许久。
问了小沙弥要了纸笔,不到一会就写好了。
待转头时,便看到了屋檐下那个男子,一身白衣,清冷淡漠。
她把纸条拿在手上,提裙上了台阶,轻笑道:“怎么?公子也来求姻缘?”
虞彦歧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转头乜了一眼阿诺,也看见了她手上的纸条。
阿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得更张扬了,“怎么?公子想看我的?”
她虽蒙着面纱,但笑起来眉眼弯弯,跟那山野间的狐狸一样,狡猾又勾人,鼻梁上的小痣随着她都笑越发动人了。
虞彦歧不答,她也不恼,“既然公子想看,那——”
“不想。”虞彦歧声音清越,散发着冷意。
阿诺纤手往上,抚着他的衣襟,娇娇俏俏地道:“可是我想让公子看,怎么办?”
最后那三个字是贴着他耳朵说的,如三月的黄鹂般,声音婉转,似呢喃又似撒娇。
虞彦歧身子一僵,眸光陡然便冷。
可是阿诺似乎没发觉一样,她垂眸,手指动了动,那纸条便被塞进他衣襟里。
正当虞彦歧觉得她要离开的时候,阿诺又凑近了一分,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温热的呼吸扑在男人的耳廓,只听一声娇嗓:“阿诺等你。”
似乎是隔着面纱,他感觉到了姑娘柔软的唇,在他的耳廓旁,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等虞彦歧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淡淡的幽香还在身侧。
他伸手把藏着衣襟里的纸条拿了出来,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了一首诗——
“笑怕蔷薇罥,行忧宝瑟僵。美人依约在西厢,只恐暗中迷路,认余香。
午夜风翻幔,三更月到床。簟纹如水玉肌凉,何物与侬归去,有残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