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聒噪,天阔云疏。
云桐在新遂府衙待了一下午,随机抽查工作情况,府衙众人不敢怒也不敢言,只盼将军府赶快派人来喊她回去吃晚饭。
云桐虽无官无职,但七年来为了搞基建谋发展,她不可避免的要跟本地官府打交道。
一开始他们顾忌楚戈,顾忌她的县主头衔,按捺不耐陪着哄着敷衍着,只图尽快打发她回家。
后来他们忌惮榆宁县令唐显,忌惮榆宁靠一县之地收容了整个宁州的难民,供给了整个楚家军的武器粮饷。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们真正该忌惮的是云桐本人。
榆宁是她一手建设的,难民是她力主接纳的;粮食、铁器增产的奥秘来自于她,白米精盐、棉布白纸、白糖细瓷也来自于她;财富滚滚向她涌去,权利的印玺也紧紧抓在她手中;唐显是她一手栽培的,榆宁培养出的人才源源不断,每个都贯彻她的意志,向她效忠。
宁州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楚戈,而如今,云桐已经拥有了与楚戈平等对话的资本。
很少有人知道,云桐并不满足于此。
他们认为,作为女子,云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榆宁县主迟早要嫁人,她打下的这片基业迟早要拱手让人。
他们就这个问题展开了严肃而深入的探讨,有的认为云桐会嫁与皇子龙孙——顾夫人与宫中贵妃有闺中情谊,早已为云桐与皇子说定了娃娃亲;有的不认可——所谓娃娃亲不过是一句戏言,朝廷未必肯认,云桐与其远嫁京城不如招赘入府;有的说云桐最好不嫁人——女子嫁人后难免会为夫家和子女考虑,反而不利,不如让云桐认真辅佐其弟楚霆,未来过继楚霆的孩子到膝下,为她养老送终。
最后这种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他们还正儿八经地写了文章,通过榆宁设立的“县令邮箱”,给云桐“提建议”。
云桐:你们想得挺美。
云桐对他们的脑回路感到费解,但她并不想花费口舌精力改变他们。
他们的想法不重要。
她穿越不是来支教的。
她是来谈情说爱的。
系统幽幽的:【是吗?】
云桐不理它,翻完府衙宁州各地送达的关于夏收的公文,悠哉悠哉离开。
系统尽职提醒:【剧情点“天使贺寿”将在四十八小时后触发,请宿主注意。】
此处说的天使自然不是天上长六对翅膀的那个天使,而是指天子派来的使者。
将军夫人生辰,天子派使者前来新遂贺寿,并为楚云桐正式赐婚皇子。
经它提醒,云桐才想起这段剧情,面不改色道:“可我没听说天使进城的消息。”
天使代表皇权意志,最讲排场,往往大张旗鼓,要人出城几十里相迎。若有天使进城,她不可能不知。
【剧情可能发生偏移,请宿主以实际情况为准,原文剧情仅供参考。】
云桐脚步一转,在众官吏崩溃的目光中走回了府衙,“把最近三天内申请进城的外地人名单给我。”
在这个流民遍地的时代,宁州对内有一套严格的户籍制度,对外地人的盘查也不松懈。新遂作为宁州治所更是如此,凡是外地人进城,要通报姓名来历,制作临时身份文凭,记录姓名与相貌特征、城内住所,交官府备案。在城内期间,巡城吏会不定期抽查,出城时文凭需交还。
三天的时间虽然长,但值得注意的不多。
瞥见纸面一排谢字,云桐定睛看去,城内居住地竟然是将军府。
【您有一条不重要的剧情人物提示】
剧情这种东西无处不在,她在将军府内转一圈就能触发大堆旁支剧情,久而久之,被系统自动判定为“不重要”等级的消息云桐便懒得去看了。不过既然提示了有剧情人物,云桐视线从三个谢字上划过,落在第四个名字:蔡雄。
“他是天使吗?”
【是。】
“跟在别人家的车队里偷偷入城,”云桐被他勾起了兴趣,“不像天使的风格啊。”
“悄悄的进村……打什么主意呢。”
葱指轻点,指甲划过,在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恰将名字从正中腰斩。
将军府房屋高壮大气,京城寸土寸金之地,即使谢家这般传世世家,宅院屋脊也不免局促。而将军府一眼望去千瓦相连,映照日光,灿灿若火龙之鳞,令人炫目。
谢玉言一家,包括如今称作是谢玉言随侍的蔡雄被安排在一座独院,院落疏阔,宽敞明亮。
谢九娘是女眷,没有女性亲属同来,她本该到内院居住。但因她的虫病,谢玉言不忍她遭人非议,便找借口让她一起住到外院。
正屋厅堂摆了一座冰釜,上有风轮,会自己缓缓转动。谢十三好奇,在旁盯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机关牵引。
谢玉言安排好谢九娘,嘱咐下人仔细照看,回来见他偷偷摸摸去掀冰釜的盖子,冷下脸喝止:“越发没有规矩了。”
将军府的侍女含笑道:“不妨事的,小郎君若是想看,奴婢替您打开。”
谢玉言歉然向她笑笑:“他顽惯了,不必纵着。”
侍女看着他的笑颜,不自觉怔了神,谢玉言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并未苛责,转头呵斥谢十三:“你还未向九娘道歉,回屋去反省,若再不懂事,便将四书拿去抄写。”
谢十三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谢玉言被他气得头痛,如今住在将军府,不好让人看去家丑,只好暂时放弃说教,让他回去闭门思过。
一应琐事安排得差不多,谢玉言自己终于能回房休息。侍女捧来铜盆清水、漱盂巾帕,还有一块巴掌大的方形物,半透明,通透也浑浊。
谢玉言在祝桥那些郎中处见过此物,却不知用途,心中揣测,不动声色净面净手。
侍女轻声道:“郎君可要用皂?”
谢玉言伸手取过,孰知这皂沾水后竟异常滑润,谢玉言险些没能握住。稍有搓捻,指缝冒出细腻绵密的泡沫,用水冲净,两手是前所未有的清爽感觉。
谢玉言在心中盛赞此物,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淡然接过侍女煮好的茶浅啜一口。
殊不知侍女心中也颇为惊诧:这油皂是县主手笔。除了油皂,县主还带了许多“香皂”回家,那些透着各种幽香的香皂献给夫人,剩下的油皂要求管家分发给下人,称“饭前便后都要用这油皂净手”。
所有人第一次用油皂,无不惊异,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府中凡有客来,用到这皂的反应也是大同小异,还有人向将军与夫人讨要。渐渐的,欣赏这些第一次用皂的客人的神情就成了侍女们最喜欢做的事。
而这位谢六郎,明明是第一次用皂,却神情自若,进退得体,并不以为神奇,反而似是司空见惯一般。
侍女撤下洗漱的用具,对谢玉言更加敬重的同时亦有些挫败:看来当真是山外山楼外楼,京城世家的富贵繁华,不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可比的。
至于其他令侍女们引以为傲的器物,比如白瓷碗青瓷盏、白米甜糖精盐酱油等,在世家公子面前,想来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若像对待平常客人那样满面自矜,反而显得她们浅薄无知,给将军府丢脸。
她们需要更加谨慎稳重才行。
傍晚谢玉言陪妹妹用膳,谢十三因不肯道歉被他关在房里反省。新遂的饭食比他们想象的精致,尤其菜品种类繁多,比京城也不差,皆用细瓷彩釉盛装,甚至还有上用的白米。
白米香糯,比麦饭可口,但产量很少,即使谢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谢九娘时常腹痛,妨碍饮食,却很喜欢白米饭,每次都能吃一整碗。但就算谢玉言把自己份例里的白米给她,也不够她天天吃。
然而看将军府婢女平淡的神色,在新遂,白米似乎并不贵重。
谢玉言便不好表露出意外来,免得让她们觉得京城世家竟也这么寒酸。
新遂之地,果然内藏乾坤。
双方心中都有感慨万千,默不作声结束了这一餐。
婢女动作轻轻,席间只闻衣袂摩擦之声,煮茶时,谢玉言听见院外有三两仆从经过,互相说着:“县主回来了?”
“县主回来了。”
葛青迎云桐进屋,边指挥婢女盛水煮茶边问云桐:“县主去哪了,半下午都不见人。”
“夏收快要开始了,粮乃大事,得到处转转,让他们有点警觉,加倍当心。”
葛青打湿巾帕递给她,微微有些无奈:“您每年都这么说,榆宁和新遂的粮仓不知盖了多少。如今天下虽然不太平,但咱们宁州总还能算是风调雨顺,哪有您这般屯粮的必要。”
“居安思危罢了,再说粮食多了总不是坏事,养兵啊、建城啊、科技文化啊,都是无底的大坑。”云桐笑笑,她要怎么跟人说,不过几年,偌大个璟朝就会分崩离析,战火遍地,一斗粮能值千金。
何况她存粮也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兵灾,还有其他考量。
“下午有人来找过我吗。”
“夫人派人来请您去见客,不过您不在,也就罢了”
云桐闻言,长眉轻挑:“是什么客人?”
“说是夫人旧交的儿女,打京城来的。”
“是姓谢的一家吗,两男一女,哥哥和一对弟弟妹妹。”
葛青并不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含笑应了一声是。
云桐便长长哦了一声,淡淡笑道:“是母亲的旧交啊……那就有点难办了。”
葛青虽不解,但她从云桐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为难。
反而有些兴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