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洲,淮阴。
一阵阴风卷过,吹得门下两盏气死风灯左摇右摆,惨淡的灯光照亮了门楣牌匾上的字——淮阴西门家祠。
守门的弟子捂嘴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和一起守门的同伴抱怨轮值的师兄又迟到,忽然瞧见夹道上有一个容貌清绝的女子聘聘婷婷地朝家祠方向走来。
等那女子走近,两个守门弟子站直身子,伸臂一拦,喝声道:“来者何人!”
方如是微微一笑,道:“方如是。”
两个守门弟子交换了个眼神,低声嘀咕。
“方如是,谁啊?”
“我也没听说过啊……”
他们没讨论出结果,最后将胸膛一挺,义正辞严地说道:“这里是西门家的家祠,外人不得擅入,请姑娘速速离开此地。”
方如是抬头瞥了门上的牌匾一眼,忽然五指成爪,凌空用力一爪,牌匾“嗤啦”一声,被抓得四分五裂,化作数十块掉落。
两个守门弟子看着方如是化为龙爪的右手,大怒道:“何方妖孽,安敢来西门家祠闹事!”
话落,拔出腰间佩剑,一左一右扑了上来,未及近身,就被方如是凌空两爪,抓破了胸腹,鲜血和内脏洒溅一地。
方如是踩着血泊走到门前,破掉门上的术法,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像是对此间地形甚为熟悉,熟门熟路地走到供奉长命灯的长生殿。
负责看守长生殿的老家仆乍然看到一个陌生女子闯入,下意识地扑到殿门口来阻拦。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长生殿?”
方如是扣住那老家仆的脖颈,将人离地提起,用力抛出殿外。
方如是走到一排供桌前,扫了两眼,就从成百上千的牌位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
西门孤白。
女子细长的手指搭到牌位上,温柔地从那四个字上抚过。
长命灯的烛光落在墙壁上,映照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方如是侧首看着墙边的影子,眼前恍惚出现了当年她和西门孤白偷偷潜入祠堂盗剑的那一夜。
那一夜,西门孤白带着她来到长生殿,二人并肩跪在淮阴氏列位先祖的牌位前。
少年郎拉着她的手,郑重地向亡父告祭道:“父亲,如是便是我西门孤白这辈子要娶的妻,不论生死荣辱,我都会与她一力承担。”
长生殿外大雨如瀑,长生殿中烛光摇曳。
两条长长的影子映在墙上,鼻尖相抵,唇齿交缠。
噼啪——
长命灯的烛火爆了个烛花。
方如是恍然回神,再一眨眼,墙上的两条影子陡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女子瘦削的影子。
此番动静惊动了驻守在家祠内的几位长老,等到众长老带上弟子赶到长生殿,便见到一名女子缓缓从殿中走出,怀中抱着一块牌位。
几位长老定睛一看,发现牌位上的名字正是淮阴西门氏第六代家主。
几位长老“唰”地拔出剑来,雪亮的剑尖对准方如是。
“站住!放下先家主的牌位!”
方如是淡淡扫了众人一眼,面带鄙薄地说道:“才几百年,淮阴西门氏已经只剩下这么点废物了么?”
为首的三长老大怒,举剑刺来。
方如是抬手拍出一道符箓,那符箓一落到三长老身上,立刻爆出雷光,炸得漫天血肉乱飞。
众人见修为最高的三长老只一个照面,就被这女子残忍杀死,当下全被震住,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惨死的便是自己。
方如是往前走,众人便举着剑往后退。
“你你你……你到底是何人?你为何要强抢六代家主的灵牌?”
方如是笑吟吟道:“三哥生前发誓非我不娶。他人死了,誓言可还没兑现。他既然生前不能娶我,那不如就死后入赘到我们西海白龙族好了。”
问话的长老瞳孔微微睁大:“西……西海白龙族?”
方如是化出龙爪,身影一闪,忽然欺近到问话之人身前,一爪折断了那人的剑,反手插进了那人的喉咙里。
淮阴西门氏没落已久,有本事的弟子大都跑到淮阳求前途去了,留在本家的不是年事已高,便是修为低微,镇守家祠的更是一群老肉病残,方如是几乎没废什么力就血洗了整个家祠。
淮阴西门氏的家祠遭人血洗的消息传到黑水城,已经是事发的第二日。
彼时姜虞刚刚把如何又回到黑水城中的事情和西门闻香说清楚,当然这其间免不了费了许多口舌解释当初她被掳之事。
姜虞害怕西门闻香知道真相后对江玄印象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替代了兄长身份的事情,干脆自己编了一套,只说江玄当初假扮成太阴宫妖人掳走自己,目的是为了获取太阴宫的信任,混入魔道。
后来二人经历了一些事情,回到冬藏仙府,又被方如是掳来此地,前两日方如是言称有事,和江玄一起出府之后,尚未归来。
敖宗听完姜虞的讲述,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西门闻香,然后又回头看向姜虞,半晌,拍着大腿,愤然道:“娘的,原来你们俩个小瓜娃子合起来骗我!”
人族果然奸诈。
他认了这个义子四年,竟然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姜虞自觉心虚,垂下头不敢看敖宗。
敖宗看到姜虞这副样子,忽而自省道:我是不是太凶了?
罢了罢了,也不是这小姑娘骗的他,要怪都怪他那个坑爹儿子。
于是转移话题道:“这方如是……是何许人也?”
敖宗对淮阴西门氏和方如是之间的恩怨并不了解,冬藏仙府又对这件丑事多有遮掩,因此知道血咒一事的人不少,知晓方如是大名的人却不多。
此言一出,便见西门闻香眸子里像淬了冰渣子,冷冷地问说道:“方如是,乃是当年以血咒诅咒我族人的白龙族龙女。”
敖宗惊讶道:“传闻中此人不是已经身亡了?”
姜虞摇头道:“此间内情,我却是不知晓了。”
敖宗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沉吟道:“这方如是从冬藏仙府逃走,来到黑水城躲避,接下来又会去何处……”
姜虞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直说。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哒哒”地跑进一只小牛头怪,往敖宗脚下一跪,低头禀报道:“报——城主,塞上江南出了大事,淮阴西门氏家祠的守灵长老和守灵弟子被人一夜屠尽,第六代家主的灵牌也被人夺走了。”
“西门家主今早已清点弟子,率人赶往淮阴。”
西门闻香霍然立起,一掌拍碎了桌子:“方、如、是!”
因为情绪激动,西门闻香脸色微微泛红,额上青筋鼓涨,青紫色的筋脉几欲撑破皮肤。心口的悸痛又席卷了他,西门闻香不由手捂胸口,弯下腰去。
姜虞赶紧上前扶住他。
西门闻香紧紧抓住姜虞的手臂,低声道:“血洗家祠者,必是方如是,我要回淮阴。”
敖宗听了这话,又差点跳起来。
“回个屁!你都快没命了还折腾!”
西门闻香抬头看了敖宗一眼,忽然诚挚地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城主这些年帮我续命,但家族血咒不得不解,淮阴是我的家,遭人血洗,我焉能袖手旁观?”
姜虞也道:“大城主,江玄也在方如是身边,我必须把他救回来。”
敖宗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提脚踹了小牛头怪一脚,道:“吩咐下去,准备车驾,我要出城。”
西门闻香道:“大城主,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陪我等前往。”
敖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义子都被人抓了,我这当义父的就干坐着啊。”
有敖宗保驾护航,三人很快就到了淮阴地界。
只是才刚到淮阴地界,便听闻方如是掳走了现家主西门闻弦的亲弟弟,放言要西门闻弦孤身一人到游仙村遗址,才肯放人。如若不然,便将西门闻雪剁碎了喂狗。
敖宗听到这个消息,咂舌道:“这个老娘们怎么跟疯狗一样?她杀淮阴的人尚可理解,可淮阳西门氏又与她有何仇何怨?”
西门闻香道:“游仙村以前曾发生过极为惨烈的屠杀,杀人者就是西门家的剑客。方如是将赎人的地点选在这个地方,莫非是有什么内情?还是她想借住游仙村的阴尸地和煞气设阵伏杀西门闻弦?”
姜虞却是知道内情的,只是苦于不能对二人据实相告。
杀淮阴的人,只怕是方如是自己的主意,可要西门闻弦孤身前往游仙村赎人,却一定是江玄的复仇计划。
三人连日奔波,又折道赶往塞上江南边界,来到了游仙村外的山谷中。
这消息才放出去,各大世家便已点兵遣将,朝游仙村赶来,此刻都聚在这山谷之中。
姜虞三人从山上往下望,可以看到各家分营扎寨,将一线天的出口围得密密实实。
从山谷中飘扬的家旗来看,可以看出这次来的,除了有二当家遭人掳掠的苦主西门氏,还有灵州江氏、药师谷玉氏、夏鸣仙府、冬藏仙府等。
其中西门家和药师谷玉氏主要是为了营救被掳的西门闻雪而来,而灵州江氏和冬藏仙府则是为了缉拿方如是,救回本家弟子。
因为未知游仙村中虚实,各家暂且都按兵不动,只是都各自使出手段,派出灵蝶或是傀儡潜入村中探查。
敖宗和西门闻香一时不方便露面,姜虞想了想,把十三郎从储物灵囊里放出来,对二人道:“大城主,义父,我先下去谷里探探消息。”
敖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姜虞坚持道:“放心,十三郎善于潜行追踪,我此番又成功筑基,在术法上略有些小进益,只要不靠太近,谁也发现不了我。”
说完,便和十三郎互换了身子,跳进草木繁茂的山坡里,悄悄潜到山谷附近。
一靠近山谷,便听到各处人声喧嚷,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横空出世的杀人妖女方如是。
姜虞左右看看,趁着无人注意,一溜烟跑到灵州江氏的飞舟附近,顺着落下的绳梯爬上去。
船舱两侧走道上都有弟子站岗,姜虞趁着换哨的功夫一溜烟蹿上楼,一路惊心坎坷实难尽述,最后终于来到家主居住的风涛阁。
天色虽然晚了,但风涛阁中并未掌灯,四处都是黑黢黢的。
眉山夫人坐在窗边,手中捧了一盏长命灯,正对着那盏长命灯自言自语道:“玄儿,你说这事是他做的吗?他真地为了……与那方如是联手了?”
姜虞藏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眉山夫人说话。
果然不出她所料,方如是特地将赎人的地点选在这里,必定是出自江玄的主意。而游仙村那件惨案,旁人不清楚,眉山夫人焉能不知?
眉山夫人此番前来,只怕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证实江玄是否真地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
姜虞越听了一会,验证了心中猜想,便离开了江家的飞舟,又偷偷跑到西门家的营帐附近。
她刚靠近西门闻弦所在的营帐,便听到里头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那女子一边低泣,一边道:“大哥,我求求你,救救夫君。”
西门闻弦似乎有些烦躁,来回踱步,过得片刻,才叹气道:“玉凝,你不要逼我。”
玉凝?
是谁?
难道是西门闻雪那位分居多年的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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