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趴在树根下,心跳几乎是要鼓出胸脯,没一会儿就渗出冷汗。
只听地上人似乎还在嘴硬,嘴中话语依旧污糟不堪入耳。
青衣男子将刀尖收回,并未继续捅下,而是蹲在他跟前静静倾听。
而面上目光狠厉,唇角却勾着笑。
似乎在享受着猎物死前的挣扎。
“等我出去,我一定找人杀了你!你整个侯府!还有,你不是心疼那个小奴婢吗,我叫人……”
陈叙呵笑了声,猛地将刀尖插进地上人的胸口,只听一声愕嚎。
李少城瞪圆眼,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
血珠喷了陈叙一脸,他却被这温热的血渍搞得愈发狂躁。
眼中疯迷再也掩盖不住,耀武扬威般迸射出来。
陈叙将手中刀柄转了个方向,随后慢慢在他胸前一点点割着。
凄厉惨叫在他耳边绽放。
他给过李少城机会,而他一再狂妄。
那几个女人,那条蛇,还有无数的板子,最后是他最珍视的那盆花。
怎的都毁了呢?
李少城显然没了方才那般猖狂,哭喊着求饶,一口一个小侯爷认错,连祖宗爷爷都喊上。
他属实没想到陈叙来真的。
而对面人手中动作依旧没停,眸中狂色,像是享受这般宰杀过程。
“侯爷我真的……真的错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我再也不敢,啊!再也……”
声音戛然而止。
李少城的胸口被掏出一个血窟窿,皮肉模糊,流出的血如同毒蛇,蔓延一地,染红半边溪水。
人没了气息。
王福被这幕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她将自己尽可能埋藏在槐树条中。
浑身上下,连手指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无法想象,陈叙如同掏南瓜籽一般简单,将李少城胸口掏空。
忽觉天旋地转,王福眼前黑了瞬。
猛然想起自己在小厨房,陈叙装作青石告知她杀过人。
当时还以为只是故意吓唬她。
现如今,王福心中后怕。
人前端庄风度皆是装假,面前这个享受嗜杀的人才是真正的陈叙。
王福用余光瞥到陈叙缓缓站起身。
不对,槐树根底,是溪水跟山口的必经之路。
若叫他瞧见自己在这目睹,怕是也要与李少城一般的下场。
她就着胳膊匍匐在地,哆嗦站起,回身,发觉陈叙正将目光缓缓移向这边。
王福撒腿就往前奔,想趁他目光还未略到自己衣角时躲到前边山脚。
在奔跑时倏然撇到她的槐花篓子,正好放置在陈叙正前方。
心下一紧,眼神恍惚间,被腿边岩石尖处“刺啦”声划伤脚腕。
王福吃痛,踉跄几步,但顾不上流血,救命般扒住岩石躲在后头。
周遭幽寂如同地狱,天色渐暗。
没一会儿,陈叙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连同身上的血腥之气,一同灌入她鼻肺中。
王福胸口发抖,紧闭双眼。
脚步声愈发靠近,她感到陈叙似乎与她就隔着一臂。
不由屏息,将身子绷紧一团。
遽然,脚步声远离,消失不见。
王福冷汗顺额滴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从岩石后头探出头。
周围安静,只有溪水一遍遍冲刷着尸体声。仿佛方才的脚步只是她的幻觉。
夕阳将垂,天边红艳一片。
她缓了好久,才扶着岩石从地上站起往外走,顺道拿上她那篮子,可走到一半,又将它丢了出去。
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黑透。
王福心不在焉,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下。
未往府中走几步,就被梁嬷嬷揪过去,指着天色说她磨蹭,劈头盖脸来了顿臭骂。
也不知多久,眼前人停下声音,朝她伸手。
“给我。”
王福晃神,不知要给什么,梁嬷嬷不耐烦又喊了句:“点心呢?”
她定住心绪,哦了两声,上下从自己衣裳中找着,最后从胸口拿出。
犹疑伸手,梁嬷嬷接过,打开一瞧里头碎成粉沫,竟没块完整的。
于是张口又骂了一顿,还罚了她一半月银。
梁嬷嬷看她神色恍惚,就这灯笼光,这才看清此刻人身上的狼狈。
她皱眉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王福眼皮抖了抖,不敢回想,只道自己摔了跤。
梁嬷嬷摆手,冷声让她快快回去。
她低声应下。
王福走进陈叙庭院,见里头漆黑一片,便知人还未回来。
许是……杀完人,须得清理清理自己?她立马将自己思绪摁住。
又甩了两下头,尽力平静下来。
可脑海中陈叙剜心的场面犹挥之不去。
凄惨叫声,以及陈叙嗜血狂热的眸子,在她眼前不停的放大。
王福想起昨深夜,陈叙说的那句“杀了”并不是开玩笑。
她按住发颤的心尖,走进厢房,将桌上点了几盏烛灯,若无其事在房中等着陈叙回来。
已至深夜,天边月明云淡,窗外起了疾风。
王福依靠在门边,似睡似醒,好几次头从肩上滚落。
她拍拍头,忘了眼天色,月明高挂,瞧着时间,约莫已经子时。
回过神看向床榻,那边依旧空荡荡。
陈叙还未回来。
眼前被燃烧正旺的烛火闪了下,她眨眨眼坐起身。
搂了搂肩上衣裳,王福趿下石阶往庭院里看了眼。
外头幽暗黑沉,不由得李少城惨状再次浮在眼前,她赶忙甩甩头。
正欲转身回去时,瞧见石缸底下有个人影蜷缩着,王福揉揉眼,回身拿了火烛往跟前一照。
那人影注意到她起身想逃,因得上次教训,王福心怕又是府中内应,忙追了上去,一把拽住。
她用烛火一照,怎是香兰?
香兰比自己小三岁,是个孩子模样,王福记得她,后罩房里自己跟她睡在一起,她靠里,香兰靠外。
但香兰不是陈叙院里人,且这么晚了,为何会在这呢?
已是深夜,虽院里没多少人,但王福还是怕惊动梁嬷嬷,只得让她轻声些。
香兰咽了咽涩感,点点头,“我我,我身上起了红疹子,那不是病不是病,我一到季节交替就起红疹子,但后罩房那些姐姐说我得了病,怕传染,就……”
就卷了铺盖扔出去,叫她别传给别人到外头睡,还说要告诉嬷嬷。
香兰本就是被卖到府里给家里人换药钱,若是将她从府中赶了出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哪里能在偌大个京城立足,且往后她家里人的药钱也断了。
说着香兰抱腿蹲在石缸前,小声哭了起来。
王福垂眸,“我得了空出去给你买药。”
香兰抬头望她,方要张口拒绝就被对方握住手,“身上起疹子不好受,我也起过,每晚痒的都睡不着,你放心,我定给你买回药来。”
香兰朝她好一通感谢,又要跪地磕头,但叫王福给拦住了,出声宽解了两句。
让她留在自己那屋先睡,反正,她大多时候都是在给公子守夜。
王福安顿好生兰后,回身径直走回东厢房。
半个时辰又去,天边月亮愈发高明,晃得人头脚眩晕。
正当王福以为他不会回来时,忽的一股温凉紧贴她在后背上,
惊呼一声,她猛地转过身来。
顺着微弱的灯焰,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是陈叙回来了。
他身上的血腥气尤在,只是眼前人的衣裳由方才的青白变成绛紫。
陈叙将头轻轻埋在她颈窝,温热吐气,“福娘……”
王福汗毛竖起,不由自主想起李少城胸前的血窟窿。
忽的腿一软,竟径直跌倒在地。
她下意识后悔,不知对面人看没看出端倪,忙摆正身子以作弥补。
就着月光看向陈叙阴冷晦暗的脸。
陈叙就着她摔倒姿势,默了会儿,才蹲下身子来问道:“腿怎的了?”
王福后背冷汗乍起,男人冷凉气息将她铺天盖地包围。
她答无事。
明亮火光将陈叙眸子照的通亮,但王福却看不清里头的神色。
下一刻,对面人冷不丁问了句:“今下午,福娘去了何处?”
她面上尽力保持平整,压住颤抖的嗓音,尽可能平和道:“奴去五芳斋,买了点心。”
他嗯了声,伸手托起王福蜷缩的脚,自喃喃道:“我瞧瞧,福娘伤着没。”
她不知这话是指方才跌那一下,还是指自己被岩石划的那一下。
应该没瞧清自己吧,当时天色暗,她跑的又快。
应当是没瞧清,陈叙应该问的是前者。
王福感到温凉触感裹挟在她脚腕上,面上有多平静,心中便有多恐惧。
她说无事,想把脚从陈叙手中收回,却被其手掌握得更紧。
王福紧抓着禅衣角,咬牙屏息,眼前人却嗤笑了声,句:“福娘会撒谎吗?”
她低头说不会,却感到脚腕上的手掌陡然收紧,她吃痛,没忍住呼了声。
“不会?我记得你脚伤有段时间了,怎的还没好?”
说着陈叙用拇指轻轻抚着她脚腕上的伤口。
王福说不是,忙圆道:“方才在府中接水时摔了跤。”
对面人冷笑,将手指滑进她裤腿里,往里探时王福绷紧小腿猛地往后一缩。
却为时已晚,陈叙将她裤腿尽数挽上,露出光洁的膝盖。
上头丁点擦伤痕迹都没有,将王福的谎言□□掰开。
她头皮发麻,只听前头人继续道:“只有西城水那边的尘土湿黏,岩石尖碎,为何你脚腕上也沾有那边的尘沙?”
她脑中轰然,看着陈叙眼中神色,愈发模糊不清。
陡然间一阵眩晕,她感到天旋地转,自己被陈叙从地上抱起。
“哗啦”一声。
王福猝不及防被陈叙扔进里间水桶。
她跌在水里,因失重在水里乱扑腾,呛咳了好几口。
最后扒住桶沿,头发已然尽数散开,禅衣湿透,还能看到她内里的皮肉。
陈叙俯身,瞧着她眼中惊惧,又问:“你瞧见什么了?”
“什……么?”
面前人嗤笑,微微低头,并不做声,眸中倒影她尽力平静的脸色。
他知道她在撒谎。
一旦人心里有了顾念,便会如同被蛇咬过,瞧见井绳便害怕。
陈叙并不想将此拆开,相反,他想瞧她因惊惧不能说实话的模样。
可怜兮兮。
“将身上泥水洗洗,我不喜欢脏。”
王福见人转身离去,身子陡然塌下,再次被水没过头顶。
今日学堂来了回考试,因人人都未料及到学究会突然发难。
打的众人个措手不及,连书都未翻就提笔看着考题。
老学究要的就是看看他们回去后有没有下苦功夫。
底下人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有些者东瞅西望,最后跟学究看对眼,挨了板子,搬书桌坐外头写去了。
最后收齐考卷,老学究捏角,哗啦啦翻了下,大片空白。
他气的当堂将纸摔在地上,指着众人怒喝。
“不成器的,连书都读不好,还扬言要考状元!”
姑娘们不必考试,探头扒在屏风处看热闹。
里头怒斥,外头便呵笑。
老学究一通怒火发完了,余光瞧见那些空白的里头,有张字迹密麻工整的。
他弯身拾起,最后声音僵硬:“我看啊,也就陈叙往后不考荫封混日子。”
众人目光齐唰看向陈叙,陈叙正身坐立,衣袖摆落翩翩,面色依旧疏淡。
老学究气走了,其余人开始叽喳个不停。
有几人作伴来到陈叙身边,满口钦佩夸赞,嚷着要跟他请教学问。
聊着聊着,忽的有人诶了声。
“李少城今日怎么没来?难不成他提前知道要考试?”
众人话头被引了方向,四处张望。
陈叙垂眸,眸光平淡,唇角却浅勾。
“他不来谁垫底啊!算了,反正以后也是混日子的,趁他不在,我斗胆一句,就他那样,要是把李家给了他,迟早败光。”
周围人虽是嘴上说着别咒人家,但心中皆都如此认为。
下午没了课,陈叙又恭身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喂其吃泡发的点心。
祖母自昏倒以来,陈叙日日傍晚都亲身侍奉汤药。
老太太感动,想起老侯爷平时对他的苛责,不免得又在背后教育了自己儿子几句。
老侯爷不以为意,反说亲奉汤药是他应该做的,而自己的严苛是对他磨炼成长。
陈叙起身,从梁嬷嬷手里端过水,候着面前老人漱口,随后坐在一旁。
“听老学究说了今日考测之事,(陈叙小名)全都答上来了?”
梁嬷嬷笑了两声,在旁一个劲的说陈叙平日读书用功,将老太太哄得气色嘴唇都红润不少。
老侯爷正吃着午膳,听罢放下筷子冷笑声,“这便要夸?做学问的人,若答不上来,那才是真真丢了我陈阳侯府的脸。”
老太太咳了两声,叫他住嘴,赶忙又将目光移向陈叙。
见其面部脸色淡漠如常,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可怜。
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侯爷,老太太,李家,李家上门……”
梁嬷嬷怒声叫其好好说话,那小厮喘着气,“李家来人上门问,李公子可有在咱们府中?说是自昨天下午下了学堂,便就没瞧见李公子回去。”
老太太看向陈叙,陈叙在她开口前便平声道:“孙儿未曾瞧见。”
“这便怪了……”
梁嬷嬷宽慰了声:“李公子好动,许是又跑哪儿玩闹去了。”
小厮出门回禀,就在房内以为这只是个插曲时,人又赶了回来。
“侯爷!”这下人比之前更慌张,直接摔在众人面前。
“李公子,李公子的尸体在西城水的小溪旁被发现,胸口还被捅了个窟窿……”
“什么!”众人惊呼,侯爷噌的下站起,连老太太都坐正身子,一脸不可置信。
陈叙用湿帕子不慌不忙擦着手,面上除了漠然,再无其它。
“还,他,他身旁还有个……有个,□□着身子的女子,跟李公子躺在在一起。”
女子?
陈叙蹙眉,抬眼皮看向小厮,眸中闪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