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案上的花盆被砸得七零八碎,一朵朵细瘦的野花埋在土里,花头垂落,瓣子零散,俨然一副可怜之态。
老侯爷见陈叙从屏风处现身,气不打一处来,“见长辈时衣冠要工整!”
他一身及脚禅衣,胸口处微微敞裸,头发尽散,实不像平日严谨端庄作风。陈叙并未圾鞋,他眸光扫过对面怒目神情,遂而将视线缓缓移到地上的凌乱,眸光开始泛冷。
仔细养着的杂花杂草叫人捻到尘埃里头。
老侯爷指着地上的东西,如同指着一团不堪入眼的脏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盆子破野花,让李家小儿全身起疹子,叫了好几个郎中去,险些丧命!”
“你与人家什么仇什么恨?竟下此等歹毒之手,上次是蛇,这次又故意把人引到此处,让李公子得了风疹,你……来人,拿棍杖!”
王福不知为何又牵扯出李少城,但她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侯爷,花盆一直放在公子房中未曾示人,花是奴采的,此事与公子无关!”
“住嘴!”老侯爷看了眼王福,又将视线移向陈叙:“一个贱婢,你以为自己能逃的过去吗,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打!”
老侯爷身后出来俩壮实小厮,伸手方要抓住王福时,就被面前冰凉手扣住。
见此,二人一脸为难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此刻气的印堂发黑,眼窝深陷,他猛拍桌子咒喊忤逆!
气急了,眼前黑了下,他扶住桌子,指着地下那团泥巴:“世上有那么多名贵兰草你不养,偏偏,不知从哪找几根野花野草插在房中丢人现眼,难怪那女子赤身躺在你床上,连喜爱之物都如此见不得世面,可想你……”
说道此处,他一口热血涌上,猛烈咳个不停,尽管这样,还不忘指着面前衣衫略显凌翻的人,“忤……逆,丢人,丢人现眼……”
烛火昏黄,浅浅洒在地上的花瓣上,却怎么也晕染不上光泽。
“你怎知李少城起疹子便与这盆花有关?”陈叙将目光从地上抬起,声色陡然提起,音头寒噤。
“你……他亲口……”
话未完。外头就传来匆闹声。“不好了侯爷!”梁嬷嬷快步往这跑,声音慌乱。
“老太太知道此事后晕了过去,现,现正昏迷不醒呢!”
众人猛惊了口气。
老侯爷脸色立时垮下,狠瞪了眼陈叙,拂袖转身。房内烛火连同人影一道褪去,刹时周遭没有任何声响,静寂一片。
王福起身,到桌上点了盏灯,缓缓行至陈叙身前。
青年被这微弱火光照的蹙眉,方向张口让灭,就看见面前小人摇摇头。脸上怯懦又倔强,“公子换身衣裳,奴陪公子去看看老太太吧。”
他回过神,半晌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
夜风裹寒,袭袭吹卷,银辉自屋顶洒下,老树上的枝叶簌簌作响。
看似空旷的大院,实则处处逼仄。
陈叙在一身青白长袍,衣摆卷寒,袖子鼓风而起,定定立在院中。
隔着一扇门静静等着里头动静。
老太太病的突然,老侯爷急的一连请了好几个郎中,连宫中的值班御医都来了。人影不停在门边走动,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屋檐角下的灯笼烧出的光泽都暗了几分。
听着前头吱嘎门响,他抬眼,见是梁嬷嬷便问,“祖母如何?”
梁嬷嬷摇摇头,“老太太无碍。”将手中披风展开为其披好,随后给他整理着衣襟。又说才醒,人正喝药让他过会儿进去。
其实哪里是人才醒,只不过里头有着老侯爷在作陪,想着二人关系冷硬,还是暂且不要见面的好,省的再让老太太晕厥过去。
彼此也都冷静冷静。
陈叙嗯了声。
对面妇人瞧着他眉眼处的阴沉,不免得心中轻叹。出声又叮嘱了他几声注意身子,便又回里屋照候老太太去了。
陈叙后背筋骨未好全,这一折腾,他整个背部僵硬又麻木,他仰了仰头,余光处随之撞进一瘦小身影。
只瞧其搂着肩膀倚靠门边,将身子缩得紧紧的。
王福衣襟单薄,冷风直往她领口处钻,她低下头,皱两下鼻子。
忽的沉木香扑鼻而来,肩上沉淀,她抖了激灵,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既然跪在风口处冷,为何不换个地方?”
王福瞧不清青年此刻的神色,她摇摇头,将披风从肩上拿开,“公子快披上去吧,奴不冷的,而且要是让嬷嬷瞧见会骂奴的。”
她细长脖颈因发冷而微颤的模样,陈叙收回视线,扔下二字。
“随你。”
转身看见青石从侧门低身进来,遂停住脚步。
青石快步走上前,扫了眼周围人影,附耳轻语:“小的已如您所言,将院中下人都撤了出来,人确实引出来了,是咱府中,公子要抓吗?”
陈叙眯眼,轻道:“不急。”
可青石有些急了,他将才去看时,那女的还在男主床榻前乱翻,若是少了点什么倒罢,可若是再多出什么让老侯爷瞧见。
陈叙嘴唇勾出几丝凉笑,“让她翻。”
片刻钟,梁嬷嬷打帘从屋中走出,出声唤他进去。
几人折腾一晚上,等回去时也就差半个时辰天亮。
青石心疼自家公子身子,前些时日挨了打,没来得及休养又硬拉出去见客,今夜又熬了整晚跪在门前,如此还要天不亮上学堂,遂出声劝了好几遍叫他今天告假休息天。
陈叙没应,只是取冷水泡了泡身子,喝杯清神茶,提着书箱又走了。
许是上次蛇的事,老学究来时仔细着脚下。结果脚跟像是碰到了什么,又吓了个哆嗦,赶忙往后看去,见是绳索,放出口气来。
他看向下面人,出声让将昨日写的策论拿出。
众人齐刷刷翻着书箱,纸张摩擦发出阵嗦嗦声。
孙家小儿看着李少城满脸春风不免起疑:“李少城,你不是病了吗,怎的又来了?”
“去,关你什么事!”李少城看了眼斜对面的人,鼻中冷哼。
他若不来,怎么看这场好戏。
老学究拿着手板从第一排细细查看。
李少城目光紧跟,脸上憋笑,急的恨不得他此刻立即将学究脚步挪至男主桌前。
谁知,学究看了几眼陈叙作业后,轻拍了拍其肩膀,遂而继续查看下一个人。
陈叙发觉到那边目光,他将视线缓缓对上,眸中沉冷倒影着此刻的看戏人。
李少城如是被发现偷窥一般心虚了下,他鼻中轻哼,回头。
“嗒嗒”两声,“你的策论呢?”
李少城见老学究很快就查到自己跟前来,有些懵神,回头招呼着小厮:“死奴才干什么吃的,还不快过来帮我找作业!”
那小厮也是怕极了他,不敢怠慢分毫帮他在书箱子中翻着,终于从皱皱巴巴一堆纸中翻出了张字迹。
他心中正为陈叙起疑呢,忽的听前头学究一声怒斥。
“不上进的烂泥!还写些这些风月之事,伸手!”
李少城吓了跳,“怎么可能,我没写,这明明是陈叙……”立即惊慌住嘴,只见老学究怒着脸,一板子“啪”的声下去。
只听一声脆响。
板子不轻,李少城哎哟哭天喊地。
“你没写?没写为何在你这?伸手,十板子!”
“别啊学究,我真……哎哟!”
众人被学究的话吸了注意,纷纷将好奇目光投到他身上。
其中有几个大胆的,小心翼翼趴在一边,做贼般往他那纸上搂了几眼。
依稀只能瞥见几个零星字眼。
什么震}床,交|媾,情|乳。
陈叙眼神淡冷,听着前头人口中相传词语,不时还传出李少城的求错声,他嘴角划出一丝虐笑。
垂眸看着桌上书卷露出张纸角,只是小片,他便深感无趣,看着李少城狼狈捂手模样。
他写的不比那人好多了?
上午听学结束,王福抱着书箱子跟在陈叙身后。将走过转弯处时,她余光处发觉一团脏泥巴朝青年身后掷来。
王福下意识将他挡在身后,后背“嘭”得下被泥巴狠狠击中。
陈叙闻声回头,王福粉白衣裳脏污了一大块,上头还稀稀拉拉往下流着烂泥。
“孬种!”李少城想起自己红肿的手心,心中便气的不行。
一看便是打手板出来的伤,回去后怎么和他爹交代,一想到这就更来气,“肯定是你陷害我!还有你个死奴才,那日竟敢耍我!一条狗养出来的畜生玩意儿,难怪那么不受你爹待见!”
陈叙眸光开始发凉。
对方浑然不觉,哎着声说:“你跟我说说,昨夜叫没叫你爹脱裤子揍啊!”
青年不应,反将视线落到他被打的红肿的手心处。
李少城顺其目光,忙把手隐退在身后,陈叙眼眸谑讽,唇边轻吐二字:“蠢货。”
对面人欲上前争论时听见一旁王福喊,“学究好!”
李少城见她朝树林旁行礼问安,想起自己手,因怕老学究看着他上了气头让他抄十遍论语,便赶忙离去。
陈叙将视线轻轻落在她肩膀处,王福将额边碎发拂了拂,“李公子怕学究,所以就……”
陈叙嗯了声,将身上外裳褪下,扬手披在她身上,将人后背泥污遮了个干净。
不出意料,眼前人要把衣裳褪下,他轻轻握住其肩膀。
“衣贵洁,人贵贱。衣裳是人的最后体面,不要脏了。”
王福感到男人手心冰凉,她忍不住缩了肩。
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伺候过主家午饭,王福自己也回后罩房扒了两口,将碗清洗净后进了小厨房给陈叙熬药。
那边陈叙将从浴桶中站起身来,从木施上拿过禅衣随意披在身上。
抬眸,察觉到前边的人影,正缩头在他里间翻弄着什么。他静声瞧了会儿,见她翻出本书后,遂轻声走过。
芙蕖不知李少城究竟要哪本书,心中正打疑呢,只听后头一声轻笑,她顿了身子。
还未等反应,就感到背部贴着一股寒凉,男人好闻的沉木气息扑面而来。
芙蕖惊叫了声,慌张将手中东西扔下。
“别动。”
男人缠绵声音游弋在她颈肩,她定住身子,随之感到双臂被后头人渐渐握紧,冰凉手指摩挲着自己柔软小臂。
“公,公子……”
芙蕖感到后颈处麻痒,羞腆的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窝在男人怀里。
她娇艳的脸被抬起,顺而撞进陈叙深邃无底的眸光,他双眼表面浮了层情腻。
“奴……奴不是这个院的,奴走错地方了,奴这便离开。”说罢她故作转身要离去,预料般被陈叙一把抱回来。
王福端着汤药从外头进来,刚转身,就瞧见屏风里,陈叙紧紧搂着位娇媚女子。
“我日夜都思慕姐姐,姐姐怎的这么晚才来找我?”
密密麻麻气息滚在芙蕖雪白鹅颈上,像是受宠若惊,脸立即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衣贵洁(从网上看的),人贵贱(自己编的)这怎么还成冷评体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