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临安看着远处的对峙,一脸懵,转头想要与贺阑对话。
“小皇叔,您……”话说到一半,少年如五雷轰顶,呆在原地。
他清晰地看见,不苟言笑的小皇叔嘴边挂着淡笑,那笑居然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冷笑,而是如沐春风,颇带赞赏的笑,似乎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
贺临安低下头,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男人嘴角的笑消失不见,他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是看错了吧。
今日江初好晨起后便带着人出了门,范府与她家隔着几条街,不算特别近,她怕猎物跑,一大早就急忙往这边赶。
“姑娘,您是不是太心急了?”柳静看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少女,哭笑不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账目白纸黑字,又不会凭空消失。
少女恹恹地半靠在软榻上,“怎能不急,我还要赶下一场呢。”
柳静:……从前怎么不见姑娘这么财迷呢。
不多时,到了范府。
“小静静、江垣,你们带两位护院大哥藏在暗处,没我指令别露面。还有这位大娘,麻烦你一会看我眼色行事,我一招手你就过来。”
江垣应下,带着人藏了起来。
柳静也熟悉了她的办事风格,不再多问,躲在暗处。
初好几步走到范府门前,上前叫门,门分左右,一个小厮走了出来。
“何事?”小厮显然认识江初好,看她的神情傲慢,不屑地斜挑着眼眉,不耐道。
初好似是没看见他眉目间的不待见,讨好道:“我来找范大人。”
小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找谁?”
“你们老爷,范大人。”少女笑眯眯道。
“我们老爷不在!”说罢作势要关门。
“哦?那正好,那我便在范府门前等着。”
说罢转身便走,徒留小厮一人凌乱在风中。
小厮一头雾水,他低声骂了一句,等就等吧。正要关门,却见到不远处,少女拦下了个路人。
“这范家啊,还真是名不虚传哟!我听闻范大人素日就喜好金银财宝,爱金如命,就连府中的路都是用金子铺的!我刚从里面出来,传言居然是真的!”
路过的妇人皆是一愣,纷纷围了上来。
有人疑惑:“金子铺路?这也太有钱了吧!”
“哎哟,我看这小姑娘乖巧文静,刚刚我亲眼瞧见这府里的小厮把她送出来的,肯定做不了假!”一位热心肠的大娘也围了上来。
有人对着范府探头探脑,小声嘀咕:“这府里住着什么大官,竟这么有钱?”
“哼,我看八成是个贪官,我娘家远房二舅的表妹的女儿嫁了个四品官做妾,那俸禄可铺不了金子路。”
正议论纷纷,初好突然落泪,吓坏了众人。
一个大娘怜惜道:“可怜见的,这是怎么了?”
初好黯然神伤,哽咽道:“大娘说得对,这位范家老爷的俸禄的确不足以让他用金子铺满整个府邸,是她的女儿,接近我和我做朋友,也怪我年少无知,识不清那歹人的狼子野心,竟从未察觉她是为了我的钱才接近我的!”
“我爹娘死得早,只留给我一大笔财产,我没什么朋友,范姑娘昔日待我情同姐妹,我便与她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全当亲姐妹相处的,就连银两都是她想要多少我便借给她多少。”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爹娘给我留下的银子,原以为范姑娘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可我刚刚去府里找她,竟是无意间听到了她在背后说……呜呜呜……”
哭,也是分层次、有技巧的。
如何利用外貌的优势来博得同情,如何将故事讲得层层递进、引起共鸣,初好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其实我刚刚……是被他们赶出来的……”语气轻轻,透着无尽的哀凉。
她哭得隐忍,话中将人们最痛恨的“忘恩负义”之人的形象塑造得十分完美,准确得戳中了围观群众的怒点。
一个富有的孤女,以为属于她的友谊降临,那本该是一片光明的春日,突然被人生生斩断,原来只是梦一场,原来那光鲜甜美的外表下,是名为算计与利用的毒药。
有几个大娘看不过去,撸着袖子冲到了范府门前,叫嚷着吵闹着。
闹得太大,大娘们颇有“你继续龟缩,我们会一直传你闲话”的意思。
天子脚下,即便是官宦也不能随意殴打驱逐百姓。不得已,范家老爷这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几日前刚刚见过的范采倩。
“江初好!你在这闹什么!”粉衣少女怒目而视,凌厉地看着她。
初好擦干泪痕,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子,“多谢各位叔叔婶婶仗义相助,人已经出来了,接下来我自己应对就好,不连累各位了。”
她利落地转身朝着范大人而去,背影决绝,几个大娘竟红了眼眶。她们都没走,实在不忍心这样孤苦柔弱的女娃娃受欺负。
初好站定,先是恭敬地行了礼,开门见山道:“范大人,我今日便是来要账的。”
范采倩先炸了毛,“要什么账!你有证据吗!”
“账目再此,您请过目。”
她双手奉上账册与收据,神情平静,那双眼中无悲无喜,范大人竟有些心虚。
他自然知晓女儿交了第一富商之女这个朋友,平日往府里拿回了不少银两,他虽知晓这样的行为让人不齿,但也未曾加以劝阻。
“咳,这……贤侄,今日就为了这点事情,乱传谣言,败坏我范家名声,委实不成体统!”
“哦,抱歉啊,那您能还钱了吗?”
少女白皙的手掌摊平朝上,手指还勾了勾。
范大人:……
范采倩气得直跺脚,几步窜到初好面前,抬手就要推她,“你这是假的!我没拿过你的钱,你滚!”
初好直直地往后栽倒,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不小心擦着地面,立刻冒出了血。
范采倩:??我还没碰到啊!!
初好疼得直皱眉,这是什么破身体,怎么这么不禁折腾,轻轻一擦就破了皮,想当初她皮糙肉厚,根本不会这么容易受伤。
痛感刺激了大脑,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很好,不用再假哭了。
“没想到范大人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行凶,你们仗势欺人,欺我无父无母,无人撑腰。罢了,我早该认清的,这世间就没有可讲道理的地方……”
她把腿一盘,就这么赖在了地上,眼神悲戚中带着茫然,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无处申辩的小白花。
围观的大娘们纷纷涌了上来,七嘴八舌指责着范氏父女二人。
此时正是百官考核之际,百姓的口碑也算官员升迁考核中的一项,范大人此时才惊慌。
若是惹了众怒,今年的升官怕是无望了。
于是,在围观百姓的帮助下,初好很顺利地要回了所有的银子,还多赚了点利息。
范采倩还要继续闹,在她爹的怒吼声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府。
范家的大门使劲地被摔上,仿佛在宣泄着不满的情绪。
今日首战大捷。
初好坐在原地,甩了甩疼得麻木的手掌,笑得直咧嘴,美滋滋地摇头晃脑。
哎呀,一箱首饰,半箱白银,刚刚好,两位大哥一人抬一箱。
哎,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围观群众刚刚散去,初好直勾勾地看着脚边的白银,突然眼前一暗,太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抬头看去,是记忆中那张英俊的脸庞。
“贺学长……”初好失了神,轻喃出声。
“嗯?”
少女猛然回神,忙低下头,脸突然羞红,她把脸转到一旁,大概是气自己对这张脸没有抵抗力,突然自顾自耍起了小脾气。
“江姑娘。”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紧张。
“作甚!”
她许久没等到回声,抬回头,一只宽大的手掌上放着一张白色丝织手帕,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