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嚓——
咯吱咯吱咯吱——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显得尤为刺耳,似牙齿研磨的声音更不知为何总能令人本能心生恐惧。
贾母及值夜的鸳鸯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眼,迷迷瞪瞪间,“咯吱咯吱”的不明声响打从屋内的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刹那浑身汗毛倒竖。
“鸳鸯……鸳鸯!”
“老太太莫慌,我在呢。”鸳鸯赶忙来到床沿坐下,紧紧握住老太太颤抖的手给予安抚。
然而贾母却丝毫未有好转,反倒愈加惊恐难安。
仿佛故意的一般,听见她们开口之后暗地里的那声音非但不曾消停,动静竟更大了许多。
偌大的屋子全面立体环绕,教置身于其中之人狠狠体验了一把极致的沉浸式感受,密不透风的包裹感更令人几欲崩溃。
“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贾母满眼惊悚地缩成一团,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着丫头的手,生怕一不注意就只剩下她一个似的。
平日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娇嫩的皮肉之中,鸳鸯强忍着疼痛连声安慰:“老太太别怕,估计是不知打哪儿来的老鼠在偷吃东西呢,我这就叫人进来清理。”
说罢就立即冲门口扬声大喊。
谁曾想这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安静得十分诡异。
贾母愈发惊恐万分,“老鼠……能发出这种声音?”
若果真是,那得有多少只老鼠才能造成这般满屋环绕的效果?它们突然齐聚于此又究竟是为何?究竟是在啃什么东西的骨头不成?
若不是老鼠,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种种恐怖画面,愣是将她自个儿给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鸳鸯又气又急,一面强自镇定努力安抚她,一面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一群惯会惫懒的混账东西,必定又是上哪儿吃酒耍牌去了!仗着做主子的宽容大度竟愈发蹬鼻子上脸没个分寸,奸懒馋滑五毒俱全,合该全都提脚发卖了去才好!”
“老太太您且松松手好叫我出去找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贾母已是翻了白眼儿,竟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老太太!”
伴随着鸳鸯一声尖锐的惊叫,沉睡的荣国府也随之苏醒过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碧玉也隐约听见了些许动静,不过却并未在意,更没有起身查看关心的打算,还顺带将欲醒不醒的妹妹又给哄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早睡够了自然醒来,底下的丫头们这才迫不及待分享了稀罕事儿。
“听说昨儿夜里老太太的房里闹老鼠了,动静还挺大,硬生生将老太太都给吓晕了……”
“老太太被吓晕了?”林黛玉登时急了,忙问:“现下如何了?太医怎么说的?”
“二姑娘放心,老太太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受到些惊吓,并未大碍。”
林黛玉松了口气,“那就好……快给我梳妆,我得去瞧瞧。”
“急什么?老太太大半夜被这么一通折腾必定疲惫极了,这会儿说不定正歇息呢。”
“大姑娘说得是,老太太直到天亮才好不容易又睡下了,两位姑娘且等等再去探望也不迟。”
林碧玉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挑拣拣,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怎么怕老鼠也不至于能被吓成这样吧?究竟是个什么动静如此骇人?”
“听鸳鸯说,当时那动静闹得可大了,仿佛屋子里有成百上千只老鼠在一起啃……啃骨头,咯吱咯吱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立时就浮现出来了,林黛玉当即就打了个哆嗦,小脸儿都白了。
“难怪老太太会吓成那样,换谁谁不怕啊?这也太吓人了。我记得以前咱们家定期都会仔细检查清理一番,连花园子里都不会放过……虽说这些东西不能彻底清除,但至少明面上从未敢冒头,如何这荣国府却泛滥成这样?”
闻言,雪雁忍不住撇撇嘴,嘀咕道:“来了这么些日子姑娘还不曾看清这荣国府的奴才吗?外头那些男人我是不清楚,但内宅里的这些却也足够窥探一二了。
得用些的丫头个个穿金戴银养得是身娇肉嫩,寻常端端茶捏捏肩就算是不得了了,但凡主子不在跟前就能理直气壮抓起一把瓜子悠闲磕牙,活脱脱就跟那副小姐似的。
婆子们亦是一个赛一个能耐的懒货,循着空子就能撇下差事溜去吃酒耍牌……昨儿晚上闹出那样的事,鸳鸯在屋里喊破了喉咙也没能喊来一个人,后面打发人四处去寻,您猜怎么着?竟是搁厨房里拎出来几个醉醺醺的懒货。”
林黛玉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她们怎么敢?简直闻所未闻!”
“她们有什么不敢?这在荣国府里头可不是什么西洋景儿,不过是姑娘们平日里关注不到那块儿去才不知情罢了。”木槿接过话来,摇摇头叹道:“老太太可是这府里地位最高的那个,她跟前的奴才都敢这么胡作非为,可想而知这府里究竟是何等光景。”
何等光景?烂在了根子里、大厦将倾的光景罢了。
林碧玉如是暗道,状似关心般询问:“那屋里的老鼠可曾清理了?”
“说来也是怪了,一帮子丫头婆子从半夜折腾到方才竟是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不曾瞧见,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在屋里下了些药。这段时日姑娘们去老太太那屋儿千万仔细些别碰着了,那玩意儿是剧毒,若不小心沾染上不定怎么着呢。”
出身贫寒的铃兰听闻此言立即就摇头,“只怕要适得其反了。”
“何出此言?”林黛玉好奇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打小就听家中长辈念叨,只道老鼠那玩意儿最是精怪,不仅能够听得懂人话,还会报复人呢。
往常村子里但凡谁家不信邪说要捕杀老鼠了,回头家里指定得发生点状况,要么是粮食被祸祸完了,要么是家里的衣裳被褥等值钱家当被咬烂,甚至还有趁夜出来咬人的。
总之这玩意儿着实邪性得很,便是要清理也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不能让它知晓。这回府里这般兴师动众捕杀老鼠,又给老鼠下剧毒……奴婢估摸着,怕是要遭。”
林黛玉听着这话头皮都要炸裂了,忧心忡忡道:“那可怎么办?老太太……”
“出不了什么大事,经此一事后老太太也怕得狠了,夜里睡觉必定要多叫些人守在身边的。但凡有人睁着眼,老鼠就不敢出来伤人,祸祸点家当也不值当什么。”林碧玉安慰道。
事实也正是如此。
兴师动众折腾好些日子,老鼠是一只没毒倒不说,反倒还刺激得愈加发了狂似的,夜里闹腾得别提多欢了,可是将贾母给吓得够呛。
便是换了屋子睡觉都不成,那些东西就像是盯准了她一般,她去到哪儿睡它们就跟到哪儿,就在她的房里可劲儿闹腾。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贾母就彻底病倒了,眼瞧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所幸再怎么闹腾也未曾伤了一个人,勉强还能叫人心底安定些。
这日,应皇贵妃之请,姐妹二人又一次进了宫。
熟门熟路来到承乾宫门口,谁料刚下轿就对上了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请四阿哥安。”
她今日亦穿了最爱的碧绿色长裙,站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整个人显得尤为娇艳鲜活。
只一眼,便叫胤禛愣在了当场。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株绿牡丹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正是……百花之王,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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