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宋清漪正堵在余韵悠长的早高峰里，看着出租车一点点往前挪动，不安地握着手机。
耳边响起昨晚周师娘的话——
“这个孩子和老朱手下的一个硕士生谈朋友，最近分了，这个董永呢是单亲家庭，家里边也比较困难，听说她妈妈因为这事儿还被气得住进了医院，这孩子就有些过激行为，纠缠了人家女孩子好几次，事情闹到了老朱那里。老朱要上报给学校处分，老周按下来了，寒门培养个博士不容易啊。”
“老周没和你说，是体谅你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本就不易，这些俗事他能做的就尽量替你处理了，但我觉得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这男女关系看似小事，一个处理不好就要成大事的。现在导师负责制，导师不仅要盯学术规范，还要盯他全须全尾，他要哪天想不开做了傻事，你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当时还笑周师娘紧跟时代潮流，这下真笑不出来了。
万万没料到，平日里本本分分的老好人，不鸣则已，一鸣……就给她扔下这么颗炸弹。
难道是她的作业布置得太少了？
宋老师反思自己。
她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于她的身份而言，报警是最能规避风险的解决方案，但宋清漪最后还是决定先联系刘奕。
就像老师说的，寒门培养个博士不容易，能避免悲剧就尽量避免吧。
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刘奕，只要刘奕不在现场，今天就出不了事，然后她再亲自去把董永带回来，一切还能挽回。
但如果刘奕拒绝了……那又该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人命关天，只能报警了。
结果出乎宋清漪意料，刘奕这姑娘竟然出奇的好说话。
她刚说实验出了点问题，有几组数据急需刘奕的帮忙，问刘奕能否立刻到她实验室，刘奕二话不说，满口就答应了，表示立刻就打车回去，爽快得毫不犹豫。
宋清漪内心满满的都是感动：“回来给你报销车费！”
托刘奕的福，宋清漪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下去，整个人镇定不少，在出租车上连一会儿该怎么劝董永迷途知返都想好了。
结果等她下车，迎面一阵凉风打在她脸上，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了多么大一个错误。
她刚刚在出租车上想的问题就不应该是怎么劝董永，而是——她该怎么进去？
太难了……连黄牛票都卖光了！
并且雪上加霜的是，这个时候，今年的第三场秋雨下来了。
没有带伞的宋清漪：“……”
她自己找了个角落蹲着等董永散场出来，为了保险起见，其间又给刘奕打了个电话，确认她确实已经安全离开，此刻正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这才放心。
刚挂了电话，就听见身后的门被拉开了，伴随着一道冷笑传出——
“一个戏子罢了，被捧上天就忘了自己是谁，回到床上还不照样是富婆的玩物！想怎么玩怎么玩！”
这满满的恶意……
宋清漪茫然地回头，不偏不倚和里面出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宋清漪年轻，皮肤好，脸上连毛孔都看不到，她又一向端着自己分母命要多读书的定位，日常都不化妆的，虽然学术成就上达到了教授，平日里也就是个涉世未深大学生的模样。
很傻很天真的大学生对上精致到头发丝儿的高管，气势上立刻就矮了一截。
高琪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私生饭？”
宋清漪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哈？
高琪往身后打开的玻璃门看了一眼，她的助理立刻意会，抬手那么轻轻一挡，就阻止了门被合上。
忽然间柳暗花明的宋清漪双眸霎时一亮。
“谢谢小姐姐！”
她飞快地跑了进去。
高琪望着宋清漪轻快的背影，讥诮地笑了一声。
她的助理看了看手上的合同，问怎么处理。
高琪抿了抿唇：“留着吧，下次继续。”
助理：“……”
何苦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
他委婉地表示：“姐，纪随好像是真的不愿意，不如咱们换个流量吧？”
高琪看了他一眼：“娱乐圈里的这些小花小鲜肉带货，有人擅长带衣服，有人擅长带护肤品，但能带得动超跑的——只有纪随。”
高琪：“咱们和他打交道没有十次也有七次八次了，你觉得他和娱乐圈里其他明星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助理小哥哥露出了和宋清漪同款的茫然：“……”
更帅？更man？气场更强？
高琪沉吟：“他不像是娱乐圈里的人。”
这个人，他身上没有奋不顾身往上爬的功利之气，这种功利和底气成反比，人越功利，越没有底气。
高琪眯眸看着前方的雨幕：“我最近一直在想，纪随身上这要上天的底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个流量罢了，却拽得像整个娱乐圈都是他的。”
助理：“……”
您刚刚不还说是陪富婆睡出来的？
……
纪随的粉丝见面会比较文静，没有唱唱跳跳的表演，纪随直接往台上一坐，一身的精英气质，如果不是底下万千少女粉红色的荧光棒棒挥来挥去，再加上几声此起彼伏尖叫，宋清漪都要以为自己是来了个高端访谈。
宋清漪躲在幕后，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往台下稍微一逡巡，一眼就锁定了坐在第一排C位的董永。
只见他一个男生，今天竟然还穿了一身正装，面无表情地抱胸端坐在那里，和周遭粉红色的少女心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宋清漪感觉没眼看下去。
偏偏这样的董永却得到了主持人的青睐——
“好，下面是粉丝互动环节，我们将会以摇号的方式请出十三位粉丝上台。但我注意到啊，咱们今天现场来了一位男士，这位男士可以说是非常走心了，穿西装打领带，还特意坐在咱们的第一排C位。”
“我想说——这都不是真爱，什么才是！”
“那么大家愿不愿意给这位小哥哥一个优待，请他第一个上台来呢？”
宋清漪听见台下一群少女的尖叫声：“可！”
宋清漪：“……”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娱乐圈了。
董永在万千少女的欢呼声中走上台，主持人正要启动摇号，台下一个高个子女生忽然站了起来，她不仅自己站了起来，还霸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话筒——
“喂，喂听得见吗？”
如此简单粗暴，登时就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生在所有人回过神来以前，单刀直入：“主持人好，纪随好，我是个分母命，摇号抽奖这种事从来都轮不到我，我也就不妄想上台了，我就在这里问个问题好吧。”
她问好吧，却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开口——
“我想问问纪随，您出道以来一直对商业资源和时尚资源不屑一顾，娱乐圈混得像您这样有底气的人实在少见，听说您是被富婆包养了，那么请问，要多少身家才能包养您？可以给我一个小目标吗？”
卧槽！
宋清漪目瞪口呆。
现在的粉丝都这么凶残了吗？
明明她当粉丝那会儿只用向哥哥吹彩虹屁就好的鸭！
包养爱豆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的！
台上的纪随不轻不重挑了下眉。
女生还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发现没声了，她拍了两下麦，才发现音响已经被关了。
同时，纪随身边的武程大步往她走去。
——这下有好戏了。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女生的方向，粉丝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嘘声。
宋清漪却猛地看向董永。
刚刚董永上台她就发现了，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她刚才没来得及多想，直到台下女生说起小目标……
电光火石之间，宋清漪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董永的目标真的是刘奕，那没道理刘奕都走了他还能西装革履坐在一群女生中间看纪随啊！这个事情脸皮一般厚都做不出来。
假设，刘奕和董永分手的理由也是小目标，那……纪随不就成了董永的情敌？！
卧槽！
宋清漪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了，然而更加惊悚的是，她正这么想着，就看到董永抬起手来，准备拧开手中的瓶盖——
“董永，住手！”
宋清漪尖叫一声，像兔子一样从后台窜了出来，一口气冲到董永身边，用力抓住他的右手腕。
董永的右手一僵，左手还紧紧握着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是无色的液体。
董永震惊地看向宋清漪。
宋清漪目光掠过董永手上的玻璃瓶，定定看着他，恳切道：“想想你妈妈，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你让她情何以堪？你让她将来怎么面对余生？”
“我……”董永脸上爬上羞愧。
——“这位同学，什么情况？你从哪里跑出来的？”
宋清漪一心一意顾着劝说董永迷途知返，浑然未觉自己早已替代小目标女生，成为了全场众人的焦点。
直到主持人出声。
宋清漪浑身一僵，艰难地循声转过头去。
她最先看到的不是主持人，而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扮，明明只是随意坐在那里，整个人还有丝漫不经心的慵懒，气场却强大到不容忽视。
面对面感受到这样的气场，远远比看ppt还要更加来得震撼。
他漆黑的眼睛像是旋涡一样，宋清漪与他四目相对，一时竟无法抽身离开。
直到耳边传来另一道男声：“你手里拿的什么？”
武程见势不对，匆匆去而复返。他上台大步走向董永，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董永手中的玻璃瓶。
宋清漪一凛，立刻返身挡在董永身前。
不行，不能闹大，不然董永就完了！
武程停在宋清漪面前，一米八的身高给宋清漪师徒两人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他看向主持人：“叫保安。”
“不要叫保安！”宋清漪冲口而出阻止，“我……我们只是纪随的粉丝。”
“对，我是粉丝！”宋清漪转身看向纪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自己昨晚看到的ppt，艰难地对纪随说：“纪随，今年二十九岁，身高183cm，体重75kg，一年一部作品，老婆粉可绕地球三十圈……”
纪随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半晌，他终于开口。
“然后呢？”
纪随的音色很醇，像是陈年的佳酿，单单只消流露出一丝丝醇厚的气息，就足够撩得人心痒难耐。
宋清漪一怔，这剑拔弩张的处境下，竟然分神想起了小目标女生那句——大概要多少身家才能包养您？可以给我一个小目标吗？
……我没什么钱，只有一月一篇S，够不够？
呸！
宋清漪猛地回过神来，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然后……”
宋清漪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什么，眼眸乍亮，手指一指就指向台下小目标女生：“然后我看到有人竟然当面污蔑哥哥，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台来了，我可以替您说两句吗？”
纪随没出声。
宋清漪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朝着纪随90度鞠躬，真挚道：“哥哥，请您体谅我们粉丝想要维护您的一片心意，就让我替您说两句吧！”
坐在前排的粉丝听了个大概，立刻高声喊道：“让她说！让她替哥哥怼回去！”
宋清漪在心中默默留下了一行心酸的泪水。
——如果这一幕传到学校，她绝对能在A大论坛首页飘红一个星期。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做导师真的太难了！
半晌，宋清漪终于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哂，带着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纪随看了眼武程，武程立刻领会，点了下头，拿了一支话筒递给宋清漪。
纪随漫不经心看向宋清漪：“音响开了，说吧。”
宋清漪直起身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伸手接过话筒。
她看了眼董永，董永惭愧地低下头。
宋清漪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正中，看向台下的小目标女生，清了清嗓子。
“这位同学，你刚刚说你自己是分母命，从小到大抽奖摇号从来轮不到你，很巧啊，我也是分母命。”
宋清漪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常对自己说，分母命就要多读书啊。你看，今天虽然是周六，但你们高中生一定也是要补课的吧，逃课可不好，你不如先回学校去补课？将来考个重点大学，也可以拉高咱们分母命的平均水平。”
台下小目标女生似乎说了什么，不过她的话筒被强行关掉了，声音出不来。
宋清漪转头看向纪随。
纪随唇角一勾：“你确定？”
宋清漪点了下头：“当然，所有人都应该有说话的权利。”
纪随看了武程一眼，武程向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小目标女生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首先谢谢小姐姐把我想得这样年轻，但我已经硕士毕业了，不是多厉害的985，好歹也是个211吧，未必能拉高咱们分母命的平均水平，反正没拖后腿就是了。”
宋清漪懊恼地咬了下唇：“噢，抱歉啊，没想到小姐姐已经学业有成了。”
旁边，纪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宋清漪面不改色，话锋一转：“那既然已经硕士毕业了，肯定也写过两次毕业论文了叭。我想知道，小姐姐写论文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吗？在文中随意用‘听说’这样的词汇而不注明出处，譬如刚才那句——听说您被包养了。”
宋清漪偏头笑了笑：“听说？听谁说的？出处在哪里，是专著还是期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