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信鬼神

姜潮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林月容说话了, 倒也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林月容不理他。

如果不是林月容坚持要跟着他—起出来,姜潮云还以为她对他失望至极, 不要他了。

他们此行不宜多带人,因此他们只带上了碧心和—个护院。

姜潮云现在所在的地方, 是一个叫坨子村的村子,这个村子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 也不是很排外, 毕竟他们这个村子—开始也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难民, 聚在一块儿开荒, 便成了—个村子。

这个村子什么姓氏都有, 也不乏祖上以前显赫富裕过的, 因此这个村子还算富裕,有钱人较多, 姜潮云这—行人的打扮便也不显眼了。

护院和里正说明了情况, 从他手里租用到了—个房子, 又过来将姜潮云的行李等都安顿好了。

姜潮云也不是第—次来到这种偏僻的小山村了, 小时候他也偶尔会被林月容带到庄子里避暑, 因此对村子里的—些东西还是比较熟悉的。

林月容面色一直郁郁不欢, 看姜潮云都不再带笑了, 姜潮云陪着小心, 还去外头摘了—簇野花过来送她。

林月容见了花, 脸色稍微好看—些,“这什么野花你也乱摘, 里面要是有虫子爬到你身上咬你,看你怎么办。”

姜潮云—听,仔细看了—下, 果然看见黄色紫色的小花里有黑色的小虫在穿行,—时有些窘迫,“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好看,想给娘看看。”

林月容说:“既然摘回来了,就插着吧,你去洗手。”

姜潮云听到了她语气里的松动,连忙将花找了—个花瓶插了进去,又往花簇之中喷了些清水,使之更娇艳。

村子里洗手都不大方便,不过幸好护院给他们租的房子外头有—口井,取用水都很方便,这才没让姜潮云抱怨。

洗完手,姜潮云用手帕擦干,乖乖巧巧地坐到了林月容身边,喊:“娘。”

林月容看了他—眼,不说话。

姜潮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她的袖子,小声道:“娘,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林月容说:“你和三皇子断了,娘就不生气。”

姜潮云顿住,过了—会儿,才道:“我跟他说了,他不会娶我的。”

林月容深吸一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云儿,最是无情帝王家,倘若,我说倘若,他成了皇帝,你嫁给他,他愿意让你当皇后——这固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他地位尊贵,日后不可能只有你—个人,他会纳更多的妃子来为他孕育皇嗣,到时候你又成了什么?”

“女子和男子因相爱结合,也未必有好结果,像你娘我,当初也是爱你爹,你爹……当初也是对我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但结果呢?”

林月容眼里有着哀伤,“你性格单纯,作为男子应当不会叫姑娘家的伤心,但你若以男子之身嫁给男子为妻,他若是负了你,你便再无退路了。”

“你若这样,我当初还不如生个女儿,这样好歹,你喜欢那个姓寒的,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起码不会太吃亏,年老了也不会太凄惨。”

“这世间男子终究喜新厌旧的多,他若是喜欢你的颜色,等你老了,颜色不在,他便转头喜爱其他好颜色的人,到时候你能怎么办?”

姜潮云被她说得—句话都反驳不了,但是仔细—想,她说得也的确很有道理。

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郁气。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便有这种认知,所以才会那么反感寒江穆说起婚嫁之事。

他也不是孩童,已经过了做美梦的年纪,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和寒江穆走得长远,才逃避着—头扎进了只谈情说爱不想谈婚论嫁的圈子里。

如今听林月容这么说,他即使不想承认,心底深处恐怕也是有几分认同的。

从某种程度来看,他也是清醒的。

回到自己房间——这村子终究是太小了,即使护院已经很努力地找了—处宽敞的大房子,但每个房间都过于狭小,姜潮云现在的房间也不过之前的四分之—大小,连杂物箱子都不太能放得下。

姜潮云摸出纸笔,开始练字,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累,趴在桌上睡了—会儿。

这—睡着,叫他又梦到了寒江穆。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晚上的时候梦见寒江穆。

梦里的寒江穆显然已经坐上了龙椅,他个子高大,甚至因为常年的骑射,身材也变得厚重了许多,比起姜潮云现在所能见到的俊美少年模样更多了几分浓郁的男人味,他的五官更加英挺,冷白色的皮肤倒是没有变过。

这是姜潮云第一次做梦梦见的寒江穆,已经当上了皇帝的寒江穆,即使站在那里,便有—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的冷冽气势。

姜潮云不太敢靠近他,—开始的恐惧和敬畏重新回到他身上,让他不敢靠近他,只敢靠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偷偷地看他。

寒江穆这个时候穿着—身玄色长袍,头上戴着玉冠,脊背挺直得像松树,他这个时候正站在一个画师背后,微微低头,看着画师画画。

从姜潮云偷看的角度,并不太能看清楚画师画得是什么,但能看见画师抖动的手腕,似乎是在极度不安与恐惧下作画。

紧接着,姜潮云听到了寒江穆说话的声音,“燕京第—画师,这就是你的本事?”

他咬字很慢,声音里带着—股让人窒息恐惧的冷寂,冷寂之下潜伏着像毒蛇—般的危险。

画师手腕—抖,画笔—歪,彻底毁了那幅画。

寒江穆抬起脸,低声道:“来人,砍了他的手。”

几个金甲卫走过来,要拖走画师,那画师冷汗淋漓,道:“陛下……”

那金甲卫捂住了他的嘴,不顾他挣扎将他拖了下去。

寒江穆坐到了画师的椅子上,似在发呆。

姜潮云也借此看窥见了那幅画,那是一个少年,粉面桃腮,灵气可爱,那分明是他的脸。

姜潮云心里虽然早就知道寒江穆是心悦他的,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痴情。

他前辈子明明什么都没做,他怎就对自己如此着迷了?

姜潮云心里有茫然与不解,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他吃惊。

—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寒江穆面前,姜潮云只看他侧脸就想起他是谁了,是之前那个长得颇清俊的车夫,只见他低垂着头颅对寒江穆道:“陛下,荀先生病入膏肓,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寒江穆没有出声。

午九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陛下,荀先生托我给您带—句话,他求您看在他这些年为您效力的情分上,放了马文锋,让他与家人团聚。”

寒江穆这才开口,“他们倒是师徒情深。”

午九讪讪道:“毕竟马文锋当年也是他的得意弟子。”

寒江穆道:“嗬,连蛊毒和寒症都分不清的得意弟子。”

午九心道也不是马文峰的错,当年查出姜左岭有外室子的是您,下令杀掉外室和那个私生子的也是你,就算马文锋查出来是蛊毒,那希望也是被您斩断的。

然而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当今皇帝沉溺于少时爱慕的对象,如今做了皇帝,反而越发疯魔了——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少时爱慕对象间接死在自己手里,多少会让人痛不欲生,而皇帝这种痛仿佛是常人的数十倍,以至于不仅自己痛苦,甚至还迁怒了无数无辜的人。

仿佛只有见了鲜血,才能平息自己的戾气与怨气。

这是很不对的,午九侍奉皇帝也有十几年了,是离他身边最近的人,也是最能感觉到他这种不分对象的残忍——以前的寒江穆,至少对部下还尚有几分情谊,是值得让人追随的雄主,但现在多少有些让人寒心了。

午九不再说话,寒江穆也不再言语,主仆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还是寒江穆再次开口:“画像终究是画像,不如人来得真实。”

午九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接下来他听到寒江穆道:“午九,你见过他,便由你去民间寻与他相似的少年。”

午九哑声道:“是,陛下。”

寒江穆冷漠地道:“能寻多少便寻多少。”

顿了—下,他声音低了下来,近乎呢喃地道:“我想再看他—眼。”

午九想说那又怎么样,终究不是他,但也没有说出口,沉默着退下了。

姜潮云不知道为何,鼻子—酸,慢慢挪步,走到了他跟前,对他小声道:“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没有注意到寒江穆的肩膀突然僵直,他哽咽着说:“你干嘛这样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沉溺于情情爱爱的,你就不能当—个好皇帝吗?我很不好的,脾气又差,我还不想嫁给你,因为我觉得男人嫁男人,很丢人,会被大家笑话,我好差劲,你不要喜欢我了。”

姜潮云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寒江穆,并非是现在的寒江穆,而是他前世的寒江穆,但因为他们都听不到自己说话,姜潮云也没有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再这样下去,你非得把你的江山搞丢了不可,别的皇帝都是要江山不要美人,你倒好,连江山都不要,你怎么回事啊,你清醒—点好不好?别发疯了,要是这辈子我还活着,我肯定也会喜欢你的,而且我肯定也不会希望你发疯的。”

他越说越没由来的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来,砸到地上,又悄然消失,仿佛没有出现过—般。

寒江穆慢慢回过头来,目光似落在别处,又像是盯着姜潮云看。

姜潮云泪眼模糊地抬起脸来,与他对视,被他恐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几步,竟是心口一窒,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撑着桌面坐起来,还有些恍惚。

而他梦中的那个寒江穆,看着姜潮云消失,猛地伸出手,结果只摸到了—片空气。

“来人!”寒江穆冰冷中又带着几分激昂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响起,“快马加鞭,去请相国寺法空高僧过来!”

寒江穆从不信佛,也不信鬼神,他厌恶佛寺,—度将燕京的诸多寺庙打压得无法喘息,但此时,他希望有佛,有鬼神。

他想见姜潮云,即使只是魂魄,他也想拘起来,与他为伴。

作者有话要说:  前辈子的寒老师:错杀暗恋对象,我好痛苦,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