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碱水蛋黄肉粽

灯影阑珊,吴勉独自立着,语气委屈。

不欢而散之后,他原想回去,可转身却见她家迟迟未点灯。吴勉有些担心,便远远地望着,直到月牙儿出门。

天色这样晚,她要一个人出去吗?

吴勉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跟在后头。

月牙儿的步伐有些急,像受了气的孩童,自顾自的往前走。离得不远,吴勉跟在后头。

挨近夫子庙的地界,游人忽然多了起来。巷道里过来一对演龙灯、踩高跷的艺人,他就是想跟也跟不上去,只能等这热闹散了,才急急追上来。

放眼望去,秦淮河畔全是人,哪里见得着月牙儿的身影?

寻寻觅觅许久,吴勉终于在一家成衣店前瞧见了月牙儿,可她身边,却站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现在才二月天要个鬼的扇子?一望便是附庸风雅之徒!

可恨的是,月牙儿竟然跟这个浪荡人去喝茶了。

吴勉的薄唇紧紧的抿着,亦步亦趋跟着,离得不远,寻了一株芭蕉后的茶座坐下,一双眼只望着这边。

他想上前和月牙儿说话,可刚要起身,却又有些灰心。

看看那公子哥身上的绸袍,再瞧瞧自己的布衣,吴勉忽然冷静下来。

说到底,他现如今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呢?

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虽说想要走科举正途,可金榜上提名的,又有几人?

才高八斗如唐可镂,如今不也只是个白身?

他如今一无所有,谁也护不住。就算苍天有幸,能与月牙儿结为夫妇,若有危难,他该拿什么护着她?

吴勉怔怔望着芭蕉,灯影瞳瞳。他望着那芭蕉,却想起娘亲的墓碑和父亲的断腿。

如果护不住想要护的人,有些话纵使说出口,又有什么意思?

离得不远,吴勉默默望着月牙儿,她似乎和那锦衣公子聊得很开心。

她是这样好的姑娘,合该有最好的姻缘。

可如今的自己,委实算不了一个良人。

道理是想通了,可心却不听话。

当吴勉望见那公子胆敢轻薄月牙儿时,便什么也顾不得,“腾”一下起身,三两步走过去。

可当月牙儿回眸,望见她脸上的惊讶。吴勉又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无话可说。

虹桥熙然,凤箫声动,可吴勉却觉得四周异常安静。

他只望着她。

万般思绪,最后只化作一个念头:她若过得好,他便是远远望着,也该欣喜的。

吴勉拂袖转身,逃一样想离去。

身后,月牙儿大声挽留:“勉哥,你等一等。”

他下了决心,此刻却不想再看她一眼。因为他浅薄的决心在她的目光前,就如同冰雪被阳光照耀,不堪一击。

听见“哎呦”一声,有人扑通摔在地上。

是月牙儿的声音。

吴勉脚步一滞,叹息一声,还是转身奔向她。

“可摔着了?”

月牙儿一手揉着脚腕,仰起头来望着他,楚楚可怜:“疼。”

吴勉余光撇过那个锦衣公子。

他竟然还坐着看!

这是什么混账人?

吴勉只觉有一团火从心里猛地冲出来,可一对上月牙儿的目光,他便溃不成军。

“很疼吗?”吴勉蹲下来,问:“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要。”月牙儿拽住了他衣袖:“我要你在这里。”

“不行,一定要叫大夫来看,伤了腿可不是好玩的。”

见他坚持,月牙儿蹙起眉,摇一摇他的衣袖,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吴勉反应过来,这丫头怕不是在戏弄自己。

他猛地一下起身:“你这样又是何必?”

吴勉向那公子哥瞪了一眼,同月牙儿冷冷道:“这样的人,我奉劝你还是离远一点。”

锦衣公子竟然笑出了声。

月牙儿回头朝那人吼道:“行啦!柳姐姐,你别笑了!”

柳见青闻言,更是笑弯了腰。等她终于笑够了,才起身,缓缓过来。

她从灯架上拿了一盏灯,明晃晃地照着自己的脸:“这位哥儿,你瞧清楚了再骂。”

橘黄色光线,自灯盏透出来,照亮她柔和的五官轮廓,和她耳垂上的耳洞。

吴勉定眼一看,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竟然是个女子。

任谁遭遇这么一场闹剧,一定不是欣喜的。

他只觉脸烫的厉害,又羞又急,强撑着一张冷脸:“我走了。”

话音方落,吴勉快步走出了茶肆。

很快,他瞧见自己的影子之后,紧紧跟着一条小尾巴。

是月牙儿的影子。

他忽然涌现出久违的孩子气,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

来来回回绕了几道弯儿,那影子还跟在后头,被灯火照得很长。

吴勉驻足,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月牙儿快步向前,转了一圈,笑盈盈看他:“我错了。”

“莫名其妙。”

“真的,我错了。”

吴勉抬脚往前走,月牙儿围着他转,左一个“我错了”,右一个“哥哥别恼我。”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吴勉拿出了囊萤映雪的定力,对她视而不见。

月牙儿本是倒着走的,后头忽然冲出两三个玩球的小孩子,眼瞧就要撞上——

吴勉忽然捉住她的手,往后一拉。

孩童的嬉闹声远了,唯有指尖的温热,愈发清晰。

离得这样近,吴勉甚至可以嗅见她的女儿香。

两颗心,怦怦作跳。

他像给针刺了一下,慌慌张张松开手,回身走向来时路。

这一回,他的身影之后,却不见小跟班。

走了几步,吴勉忍不住回首,瞧见月牙儿竟在夫子庙前站定,朝他一笑,而后她径直往夫子庙里去。

鬼使神差的,他也踏进了夫子庙的院门。

说是夫子庙,其实也不确然。这一处庙宇紧挨着贡院、官学、孔祠,中有一座殿宇,专门供奉着掌管士人功名禄位的文昌帝君。

这样独天得厚的位置,几乎每一个试图走科举路的读书人,都会来这里拜一拜,期望春试能有一个好成绩。

学子们敬的香,彻夜不熄,整个殿宇都弥漫着一股香火味。

想要拜文昌帝君,是要排队的。

月牙儿等候在一旁,见有领着孩子来拜神的妇人,手中挎一个竹篮,里面摆着时令鲜花、一捆小葱、一把芹菜、一串肉粽,不由得好奇问:“这可有什么讲究?”

妇人见她是一个小姑娘,便不厌其烦的同她解释。原来葱谐音“聪”,象征聪明;芹谐音“勤”,表示勤奋好学;而肉粽有一个“粽”字,说明一能高中状元。这些都是拜文昌帝君的祭品。

月牙儿还从没听说过这个,转身看见吴勉,轻声笑起来,凑过去问他:“你带着粽子来拜过文昌帝君吗?”

“没有。”

月牙儿点点头:“我改日给你包一篮碱水蛋黄肉粽,用那种可以流沙的蛋黄包在掺了肉糜的糯米里,用粽叶一捆,上锅蒸得喷香喷香!没人不喜欢,这文昌帝君要是个馋嘴的,也定然会给你开后门。”

听她这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吴勉情不自禁地弯一弯嘴角。

“对嘛,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就该多笑!”月牙儿抚掌道。

她一说,吴勉就不笑了。

真是不可爱。月牙儿心想,拉着吴勉一同去拜文昌帝君。

吴勉拗不过她,两人等了一会儿,并肩在神像前跪下。

月牙儿阖上眼眸,心中默念:若天上真有神明,一愿她两世的亲人健康平安、二愿吴勉能够科举高中、三愿……

她偷偷将眼睁了一条小缝,去看身边的吴勉。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但愿神明不要觉得她啰嗦。

拜完神,两人买了一盏灯,往杏花巷走。

一步一步地,远了灯火繁华。

明月伴清风,照着两人身影成双。

月牙儿忽然问:“你向神明许了什么愿?”

“说破了,不灵。”

“好吧,你许了几个愿?”

“一个。”

“只一个?”

月牙儿絮絮叨叨:“哎呀,你该多许几个。若神明真听见了,他老人家还能挑一挑,说不定,大发慈悲就让你的愿望全成真了呢!”

吴勉忽然驻足,神色郑重:“一个足矣。”

月牙儿望着他,忽然觉得脸一烫,不敢再问下去。

一盏灯的微光,照亮去路。

两相无言,直到瞧见月色下的杏花树。

“这些时日,我大概会在家专攻文章。”吴勉手握灯柄,一身清冷的月光:“你要是有事,就来找我。”

月牙儿背过身去,用脚尖踩一踩他的影子:“哦。”

“你什么时候考?”

“从二月一直到四月,先考县试,再考府试、院试。”

“你……别忘了吃饭。”

吴勉勾了勾唇角:“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加油。”

月牙儿现在简直听不得“加油”这两字,立刻往前打开门上锁。

门锁一开,她听见吴勉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你的店也要开了,你要加油啊。”

月牙儿嗔他一眼,轻轻合上门,动作很慢很慢。

她立在小花园里,瞧见屋前屋后的杏花树。

月牙儿心想: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开花?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勉哥儿暂时用功读书去了,勿cue~感谢在2020-04-0617:04:52~2020-04-0717: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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